仟夜落盡: 我在花蓮的第一堂公民課

　　親愛的，我該如何跟你訴說，我在花蓮上的第一堂公民課？

　　這一堂課已經過去幾乎要一個月了，但是我心裡的震盪遲遲沒有平復，幾度打開了筆記本想要書寫，卻在敲下第一行字的時候開始遲疑，不知道該怎麼把我的感受說清楚？

　　今天早上晨跑回來之後，我忽然想起了一個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

　　這個故事發生在我國中的時候，我就讀高雄市一所叫做英明國中的學校，在十多年前，那是一所才剛創校不過四年，升學企圖心非常積極的學校；我留下了非常非常多的校園回憶，但今天早上讓我想起來的，是一個這些年來幾乎被我徹底遺忘的小事情。

　　那個時候，由於學校力拼升學，升上國二之後許多藝能學科都被時間永遠不夠用的主要學科挪用，音樂、美術、家政、工藝、童軍，這些我幾乎忘記他們名字的藝能科目，都成了國、英、數、物、化的考試時間。

　　我記得那個時候除了主科是每次段考都會考之外，藝能科指在學期末考試；工藝、家政之類的課比較好處理，只要有作品就可以打分，但音樂、美術呢？

　　那一年，音樂科老師在考試前發下題目，又或者直接在考試時宣布可以自由翻閱課本抄寫答案──只要能夠讓我們根本沒有上過的那些試卷內容能夠被填寫就好。

　　同學們欣喜若狂，人人振筆疾書，我很快的寫完了整張考卷之後，怔怔的發起愣來。

　　我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老師說的很清楚，我們平常沒有時間上課，但是期末需要成績，所以用這種方式好讓成績能夠順利的被「生」出來。

　　但是，抄寫完整份考卷之後，我遲疑了。

　　這樣，真的是對的嗎？

　　我沒有學習到任何東西，但答完了整張試卷，而且老師給了理所當然的滿分，這樣，真的是對的嗎？

　　我遲疑了又遲疑，身為一個從國小一直到國中都名列前茅的好學生，我非常，非常的遲疑。

　　最後，在考試時間結束前十分鐘，我咬牙拿起了橡皮擦，把所有已經寫上去的答案，一字一句的，全部擦掉，把我曾經寫的滿滿的考卷，還原成一張白卷。

　　此刻我都還能清晰回憶起那時的心情：緊張、害怕、交白卷會讓我拿到零分的！！！我這一輩子還沒有拿過不及格的分數，遑論零分，這種將會被貼上「成績不好的壞學生」的標籤，我非常恐懼；但驅使一面顫抖著手，一面繼續堅持這麼做的，卻是一種打從心底深處湧出來的，不明所以的憤怒。

　　非如此不可，我在姓名欄簽下了我的名字，接著在考卷最上方寫下大大一行字：

　　這是作弊！我拒答！！！

　　事隔十多年了，2012年9月16日，我在花蓮縣政府公開辦理的「花蓮縣綜合發展實施計畫聽證會」上，再次品嚐了這種久違的激動心情。

　　我該怎麼跟你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們都知道，在我們的社會裡，考試是被用來檢核我們的學習成果的，考卷上的分數，不僅僅是讓我們能夠明白自己的收穫與疏漏，也能讓老師瞭然自己努力教學的成果。

　　現在回頭去看，已經能夠明白當年我不明所以的憤怒，是因為我生氣本該以身做則教導我們遵守遊戲規則的老師，卻公然的踐踏了我們長久以來都相信的規則。用作弊的方式，在原本唯一的檢核標準上製造出教學皆歡的假象。

　　你知道嗎？在名為「行政程序法」裡設計的「聽證會」這個法定程序，有一個很重要的精神就是要「釐清爭議」，讓要進行工作的一方，與提出意見的一方坐下來討論，試圖一起想辦法，把要做的事情做的更好。

　　但這場聽證會，並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無意於這一篇文章裡描述聽證會的種種前因後果與脈絡細節，我只是在想，作為一個公民──你知道的，參與民主社會運作的每一份子──作為生活在這個社會的公民，這場聽證會是我搬到花蓮這塊土地之後，參與的第一堂公民課。

　　就像在學校時我們安排了公民課，認識並且學習所謂的公民社會是什麼模樣？公民責任又是什麼？我一邊看著只能發言、不能辯論的聽證會，一面想著，如果帶著如同當年的我一般年紀的國、高中學生們來參與這場聽證會，他們能學會並且認識到公民社會的精神與責任嗎？

　　這場聽證會，是我當年那一張音樂科期末考卷嗎？

　　當這樣一場政府展演的公民課，無視28個發言中，有超過20個人提出爭議與反對意見，逕自打好了分數，以一句「其他指教我們如實彙整提報」作為聽證結論時，這堂課，到底是教會了我們的孩子民主重要的價值，還是摧毀了呢？

　　我回首，與當年顫抖著交出白卷的孩子默默相對，良久良久，找不出答案。

仟夜落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