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的南湖─其三，次日雲

　　昏昏沉沉醒來又復睡去，反覆幾回之後，突然間醒了過來。

　　是山裡的精靈在呼喚我嗎？

　　我抬起身子，轉頭從上舖的氣窗往外看去，窗景一片朦朧，雖然聽不見雨聲，但是怎麼看都覺得天空還是陰陰的。

　　才看了兩眼，鑽出睡袋的上半身開始感覺冷了，我想了想：不知道現在到底是幾點，今天不管是繼續走還是撤退，都有好些路要走；於是又鑽回睡袋去。

　　但這一清醒過，卻怎麼樣也睡不著了；睡著時聽不見得種種細微聲音，在寧靜的清晨都放大了許多，已經有些山友起床了，雖然大家都小心的放低了聲音，但是對清醒過來的我來說，這些聲音都鮮明到全然無法忽略。

　　翻來覆去好些時間之後，我嘆了口氣，小心翼翼的鑽出睡袋，穿上外套踏下樓梯，走出山屋。

　　時間大約五點五十分左右，天空一片深藍，沒有雲朵，天啊放晴了！！！

　　我衝回寢室拿了相機，然後出來開始拍照；換算一下時間，剛剛我醒過來的時候如果馬上出來，大約會有滿天的星空可以看；但是我被佈滿水氣的玻璃窗給誤導了，以致於錯過了滿天星斗的美景（淚）。

　　拍了一會兒照片之後，M君也起床了，發現天氣已經放晴的他心情非常的好，在屋外轉了一圈就進去準備早餐了。

　　沒多久山友們都紛紛出現了，黃國書大哥和陸軍特救隊士官長心情尤其好：「放晴了！應該可以飛直升機了。」他們討論著，開始密集的用無線電聯絡救難事宜。

　　等待聯絡結果的時候，黃國書大哥指著遠方一下子被雲霧籠罩，一會兒又露出來的尖尖山頭說：「那個就是中央尖山！康先生他們現在就在那邊的山屋，天氣好的話，直接把人吊掛走，我們大家就可以下山了。」

　　我聞言精神一振，也抬頭往遠方的天空看去；藍藍的天空非常的澄澈透亮，遠遠的可以看見山巒的輪廓，中央尖山一如其名非常很辨認，就是一顆尖尖的山頭，一看就知道。

　　這時，M君煮好了水，喚我進去吃早餐。

　　回寢室把大家叫起床，幾乎所有的夥伴都是一叫即醒，只有彥貓睡的非常香甜，叫了兩次都叫不醒。我想想，搞不好他昨天也跟我一樣非常累，讓他多睡久一點好了，於是丟下他先去吃了一點食物。沒想到過了十幾分鐘之後再繞回來，彥貓還是叫不醒，這我就傻眼了，該不會這傢伙睡著睡著就高山症發作半夜就去了吧？

　　我靠近一點，有點擔心的推了推他：「彥貓！」

　　「啊？」這一推，彥貓就驚醒了過來。

　　我無言的看著他……這傢伙，戴著耳塞睡覺！！！怪不得剛剛怎麼叫都叫不醒！

　　

　　早餐吃完，泡了茶和咖啡來喝，沒多久雲霧中傳來直升機的聲音，但是非常可惜的在短短的半個小時之內，雲霧已經重新籠罩了這整片山區，就連雲稜山屋這邊都籠罩在能見度僅僅五六公尺遠的濃霧中。拿著無線電溝通的班長非常扼腕；聽他們討論，似乎是因為直升機是從嘉義水上機場飛過來的，沒有在比較近的福壽山這邊待命，接到通知用最快的速度飛過來也要一個小時，而這一個小時，就是晴天和濃霧的距離。

　　直升機在濃霧裡往復盤旋，不時有新的無線電資訊進來，我聽了一下討論，似乎是要中央尖溪山屋那邊的救難隊升起狼煙來讓直升機定位。

　　好些時間之後雲霧又復散開，無線電裡也傳來好消息，盤旋的直升機終於等到雲霧散開，順利的把等待救援的康先生吊掛走了。

　　特戰隊的隊員開心的慶祝，開始打包準備撤退下山，還打趣的跟我們說：「我們這幾天手機跟無線電都會關掉喔！你們不要出事，出事了我們不接電話喔！」

　　天氣晴朗了，M君也一掃昨天的擔憂笑著說：「我們會很小心的，情況不對我們就會撤退。」

　　任務結束的救難隊員們全部撤退下山之後，M君和隔壁團的領隊陳大姊討論之後，兩方都決定調整既定的行程，兩團加起來有十一個人，勉強可以擠下審馬陣山屋；陳大姊決定直接住在審馬陣山屋；M君則是決定看隊伍行進速度以及天氣來決定，要是能在中午前抵達五岩峰，大家狀況好天氣又好的話就照預定行程。要是狀況不好，就折返審馬陣山屋休息。

　　商議既定，帶著三個香港朋友的陳大姊很快的就出發了，我們收拾好東西之後，八點二十分左右也離開了雲稜山屋。

　　十一月十二日，上午，天氣晴，我在山上的第二天就在陽光的祝福下開始了。

　　甫離開雲稜山屋我們就鑽進箭竹叢裡，經過昨天的雨中行進之後，沾附在箭竹叢上的水珠對我們來說都是不值一哂的小菜，更別說比我們早出發的陳大姊團已經把這些水珠都撥過一輪了。一覺睡醒之後永翔完全恢復了活力，重新回到隊伍前方的位置，昨天晚上有些不舒服的菜菜則往後退，走在我跟柏因的前方。隊伍順位調整成M君、永翔、阿喵、L君、彥貓、菜菜、我、柏因。

　　越過短短的爬坡之後，我們在一個路標前停了下來，這裡距離雲稜山莊僅僅0.7k，有岔路可以通往舊雲稜水源，距離我們的目標審馬陣山屋還有4.4k。

M君告訴我們，之前幾次上來，遇到雲稜山屋沒有水，就得走上一公里的路到舊雲稜去取水回來，這次我們的運氣極好，山屋的水源非常充沛。

　　通過路標之後就是一小段下坡，

陽光穿過森林撒落在山徑上，空氣飄著混著濕氣與葉香的氣息，走起來非常舒服，唔……這麼舒服，讓我又想睡了。

　　結束下坡之後隊伍準備開始陡上，這時菜菜跟我互換了位置，說想要跟柏因討論事情。我往前走了沒幾步，就聽到柏因出聲叫喚：「M君！你回來一下，菜菜有事情想要跟你討論。」

　　眾人停步，把聲音往前傳遞，一會兒之後走在隊伍前方的M君折返回來，現身在坡上：「怎麼了？」

　　菜菜一臉憂色的開口說她不想要過五岩峰，她早上聽救難隊員說五岩峰非常非常危險一點都不建議我們去，她就一直都很擔心，她想跟M君確定我們到底會不會過五岩峰？如果會的話，她想要先行折返撤退，不跟我們上山了。

　　「妳為什麼那麼擔心？」柏因問：「要是路況不好，我們也不會硬闖啊！」

　　「因為我聽救難隊他們說，昨天就摔三個下去了，摔的還是有老經驗的救難人員。我想那個路段那麼危險，連經驗豐富的都會摔，我覺得我一定不可能過去。」菜菜說。

　　「狀況不一樣。」M君說：「那是天氣很差的情況下，要是天氣不好我也不會硬要走那段路。」

　　「菜菜，我覺得妳被救難隊他們嚇到了，以他們的立場當然會力勸我們下山，最好山上都不要有人，這樣就不會出事，所以他們會把狀況嚴重化，故意說的很危險；」柏因幫腔說：「但是他們也不知道我們不是一般的登山攻頂團，不會硬要撿山頭，我覺得妳要不要跟我們走到審馬陣山屋？如果到時候妳真的很有障礙還是不敢走五岩峰，也可以撤退到審馬陣山屋，這樣起碼還有陳大姊他們可以照應。不然妳現在一個人下山我們也不可能放心啊！」

　　礙著M君的女友L君在場，我沒辦法公然的以：“M君也不希望求婚團變成求援團。”這理由來安撫菜菜，只能點點頭迂迴的說：「妳不要擔心那麼多，要是路很危險，我相信M君也不會硬闖的。」

　　「妳放心！」彥貓說：「再怎麼樣，要摔也是我跟小跳這兩個超級菜鳥先摔，輪不到妳的。」

　　經過一小段討論和大家的安撫，菜菜稍稍的放下心來，跟著隊伍繼續往前移動。

　　這一段陡上，昨天的路上只出現一點點的雲杉開始成為主角，二葉松和華山松幾乎全部都退場了。

爬過一個彎坳之後，雲海赫然現身成為森林的背景。

　　「看，聖稜線！」M君遙指露出雲海的一排山巒。

　　快門聲響個不停，我轉頭看去，雲杉林因為倒木清出一小片開闊的視野，久仰大名的聖稜線就安靜躺在地平線的盡頭，像是漂浮在雲海上的島嶼。

　　這一早的行進非常的輕鬆，M君不時停下來解說植物，跟森林系的專家出來就是有這種好處，這種解說的空檔創造了許多小小的休息緩衝。經過昨夜一晚的高度適應，加上天氣放晴，這一天夥伴們的步伐都輕盈了許多。

　　「登山前一定要知道的事」這本書裡面說了一段讓我印象深刻的話，作者說：「登山最好的訓練就是登山。」

　　以今天行走的輕盈感來看，這話還真不假！

　　我喜歡倒木，

古老的雲杉森林裡有許多倒木，遇到倒木我就會湊過去一陣亂照；倒下的樹幹連帶拉扯壓斷許多枝椏，除了倒下的地方之外，這棵雲杉倒下時劃過的「空中路徑」，也會被清成一路空曠；我是如此喜愛這些倒木們，在看的見的世界裡可以隱隱約約想見那些看不見的過往，和活著的樹木相較，這些已經死去成為其他生物養分的倒木，他們的歷史是一本完結的書，可以閱讀，可以懷想與體會與揣摩。

　　我對這些痕跡如此著迷，要不是隊伍會持續行進，我真想小心翼翼的從倒木上方走過去，去看看斷裂的源頭如今是什麼模樣。

　　這讓我聯想到，比起健康快樂天真無邪的可愛女生，我喜歡的女生類型也是跟倒木類似，偏向蝴蝶在禁咒師裡面調侃宋明峰所說的「傷痛系女生」，嘖嘖，這麼一想，人真是細細觀看，性質處處一致的生物。

　　也因此，張曼娟「火宅之貓」裡精神科大夫的自述：「我不嗜血，我嗜痂。」這一自我剖析，才如此深得我心。

　　在一棵橫斷道路的倒木前隊伍停了下來，M君從倒木樹皮的鱗狀紋路判斷這是雲杉的倒木，

然後他指著前方綿綿密密爬滿樹幹的藤蔓說：「看那邊！大枝掛繡球的花！」

　　夥伴們相機快門咖咖咖拍個不停，我湊近看了一看，嘖嘖，沒帶眼鏡的模糊視線果然無法辨認遠方的細微，一片朦朧的遠方，我實在無法辨認大枝掛繡球的花在哪……經柏因指點我才弄懂那些纏繞在樹幹上的綠色植物就是所謂的大枝掛繡球，這種藤蔓要漲到一定程度才會開花，所以M君才特別指出來給我們看。

　　不過……別說我視力模糊的我，柏因也沒有從一片樹海中找出花在哪裡……只好之後回去再看大家拍的照片了。

　　越過巨大倒木之後，一會兒之後上坡路段結束，我們漫步在一片柔軟的針葉林裡，

這裡有大棵的高山櫟，

混生著台灣二葉松；M君端詳著葉子繼續發揮行動解說機的功能解說如何辨識這些植物以及這些植物的特色……中間還會冒出幾句我完全無法記憶的拉丁文學名。隊伍停下來拾起地上的毬果觀察，M君說這些毬果只要在比較乾燥的環境就會打開，因為這兩天下雨，所以掉落在地上的毬果都縮起來了。

　　時間是九點四十分，我們通過標記13.2K的里程路標。陽光在我們小休息的時間裡悄悄斂去，雲霧飄起，遮蔽了森林外頭的藍天。

　　繼續上路！

　　繼續走一小段時間之後，我們開始沿著非常明顯的稜線上行，這一段路有頗多倒木，

我一路開心的拍拍拍拍個不停，然後追上隊伍小心的越過倒木們；山嵐從左邊的山坡下一路繚繞，隨著微微的山風吹送過來，視野裡不時飄過薄薄的霧氣，把整個山林襯托的唯美極了。

　　站在稜線上，左邊是飄渺無盡的濃霧，右邊卻是視野清晰的雲杉林，每一個步伐都像是走在清醒與夢境的分水嶺，伴著無聲的水精靈們一路緩緩往上飄行。

　　我們一路攀攀停停，不時停下來拍照，試圖拍出很難在一張方框裡呈現的「陡度」，這段有點陡的上行路段，就在舒暢的呼吸頻率中輕鬆的度過了。

　　十一點整，隊伍完全穿出森林裡的稜線，投入大片箭竹草坡的懷抱；山徑從草坡中間橫切過去，早上的藍天白雲此刻都幻化為眼前的雲煙，將深綠色的森林背景舖成一片白茫。

　　「哈囉！！！」轉過一個彎之後，我們在一片平坦的臺地上遇到了比我們早出發的陳大姊一行人，眼看時間也差不多了，M君示意大家放下行李，進行比較長時間的休息。

　　走了一個早上的夥伴們聞言紛紛拋下行李，打開背包套晾乾背包，一下子五顏六色的塑膠布就散佈在我們休息的箭竹草坪上，熱鬧非常。

　　天氣很好，雖然霧鎖山林，但是老天很賞臉的沒有下雨，甚至休息的時候偶爾陽光還會穿透薄霧撒落草原，這種溫馴的天氣讓人走起來一點都不覺得疲倦，休息起來更是放鬆而慵懶；我拿出了茶葉，露出無辜的表情問：「可以泡茶嗎？」

　　當然沒問題！

　　M君和柏因熟練的拿出爐頭，組合了瓦斯之後跟大夥兒拿了水來煮，等待水滾的時間裡M君拿出圖來判讀位置，觀察了天氣、位置和大家的狀況之後，M君宣布今天不去南湖山屋了，改成直接前往審馬陣山屋休息，明天一早再以輕裝來回南湖圈谷。

　　這決定一宣告，本來就已經走的很慵懶的大家，瞬間都更放鬆了，既然只要推進到審馬陣山屋，那麼就算接下來的路程我們都用爬的也是來得及的。

　　和昨天的雨中夜路相比，今天真是輕鬆愉悅到了一個極限的日子啊！

　　休息到一半，不斷流動的山風忽然間吹散了雲霧，將對面山坡的圓柏森林披露在大家面前，眾人驚呼，忙不迭的拿出相機，捕捉著雲霧開闔的瞬間景致。

　　幾分鐘之後，雲霧又復聚攏，山林隱沒，又等待了好些時間雲霧都沒有再散開，夥伴們只好依依不捨的收起相機。

　　熱水煮開之後我們泡了茶葉，兩團人馬也交流了手中的零食，在吃吃喝喝中度過了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等到我們煮好人蔘茶（不用懷疑，人蔘片又是我這個笨蛋用玻璃罐裝上來的……），大家分著一人喝一點的時候，陳大姊一行人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跟我們打了聲招呼，先一步出發了。

　　「東西收一收，我們也走吧！」M君說。

　　十二點半，我們離開了這慵懶的草原。

　　接下來的路程非常的輕鬆，我們很快的在審馬陣山的登山口遇到了剛拍完照下來的陳大姊們，她把海拔高度標示牌借給我們拍照，約好大家在審馬陣山屋碰面；我們卸下背包放在路旁，深深懶腰準備走上這個距離路口僅僅0.1K的審馬陣山頭。

　　「這條路這麼簡單，」M君想了想說：「阿喵，給妳帶路好了！」

　　「沒問題！」阿喵興致高昂的說。

　　大家拿著相機跟著阿喵走上山路，兩分鐘之後，阿喵走進了一條死路……

　　「…………天啊！這樣妳也可以走錯？！」M君滿臉線條的接過嚮導任務，帶著大家走回一旁的審馬陣山頭。

　　審馬陣山，海拔3141公尺，山頂毫無展望可言，是一個旁邊二葉松都可以長得比山頂高的山頭。大家嬉鬧著在這邊拍了好些照片，阿喵抱著她的熊貓一起上來拍照，M君臉上再度充滿線條，我想他的內心一定在OS這一團怎麼盡帶些不必要的東西……之類的。

　　大家輪流跟審馬陣山的標示牌拍照，我拿著彥貓的相機幫他拍照的時候，倒是意外的拍出了頂輪與天光同化的神奇鏡頭……是說光頭是比較容易在相片裡得道的是嗎？

　　等到夥伴們都拍過一輪之後，我們才踱步下山。

　　下山的時候我注意到路旁有一個反光的金屬牌，剛剛上山的時候我沒有注意到；走過去一看，是山難紀念鐵牌，字跡已經不太能辨認了。

　　回到登山口之後大家背起背包，在瀰漫整個草坡的大霧中輕巧的行進，

大約二十分鐘左右就抵達審馬陣山屋了，早走一步的陳大姊一行人早就在山屋放好東西了。說來時間也巧，我們才剛抵達山屋，等待一個上午的細雨就開始降臨草原。大夥兒紛紛慶幸我們時間走的剛剛好，走的快，不如走的剛好啊！

　　下午一點十分，入住審馬陣山屋，本日行進告一段落。

　　審馬陣山屋是兩個一大一小的長方形鋁皮屋，我們一團八人剛好擠進大間的山屋，四左四右的佔據好位置。和昨天相比，今天我們實在是休息的太早了，一整個無事可做。

　　「那……煮午餐吧！」柏因提議，大家沒有異議的同意了，反正外頭下著雨，除了躲在山屋裡閒磕牙也沒什麼事情好做。

　　山屋裡面有行李架，拿出必要的東西之後就把登山背包全部丟到架上，騰出睡覺和活動的空間，這個山屋擠八個人大約是上限了，主廚M君和柏因利用中間的走道煮東西，很快的煮好了豐盛的午餐。

　　M君說，他這次估的食物和路程都有抓比較寬鬆，所以雖然昨天晚上大吃大喝過了一輪，剩下的食物還是足以供應我們這幾天所需。

　　吃過一輪，閒磕牙的話題也聊過一輪，昨天廁所沒上完的也都去蹲過一輪之後，外面的雨停了，閒的發慌的大夥兒走出山屋活動筋骨。

　　覷準L君上廁所的空檔，彥貓抓緊時間問M君：「欸，求婚的事情要怎麼進行？」

　　這是這趟南湖之旅最大的秘密行程，可以說除了L君本人不知情之外，所有人都是為了應援而來的。這問題實在太關鍵了，還在山屋附近閒晃的大夥兒都湊過來。

　　我這兩天也一直很想問這個問題，無奈人臉辨識技能點數為零的我實在無法分辨哪一個團員才是M君的女友L君，所以一直不敢開口詢問，深怕一開口就直接爆雷。現在很好，人臉辨識技能滿點的彥貓總算開口詢問了。

　　M君想了想說，他還是想要在圈谷求婚，明天我們一大早出發，抵達南湖圈谷之後，他會請柏因帶隊，改由自己押隊，然後他會故意帶著L君走比較慢，用拍照之類藉口，讓大家有時間可以先去做舉求婚字牌的準備。

　　商議既定，大家迅速分開自由活動，等到幾分鐘之後L君回來，大家都已經回到無害的路人狀態，看不出任何異狀。

　　M君去上廁所的時間裡，彥貓伸展了一下身子說：「天氣這麼冷，我看我出去打套太極暖暖身好了。」

　　「欸？我也有學太極拳耶！」L君說。

　　這話題瞬間就引起了彥貓的注意：「喔？妳也有在學太極拳？是楊家老架嗎？」

　　「呃，我不確定耶……」L君說。

　　「是不是一百零八式？」彥貓追問，L君看來初學不久，一頭霧水的樣子，彥貓換了幾個方向問，第一代太師式不是王子和，不知道？好，那起手勢是不是「進入平立觀無極，收肘，垂手，提腕，起手，伸指，沉手，合手………」

　　「好像是但我不太確定……」

　　「是就簡單了，我打一遍給妳看。」彥貓說。

　　等到M君走回來的時候，彥貓已經確認無誤，他和L君確實師出同門，學的是同一套楊家老架系統的太極拳；M君甫拉開山屋的門探進頭來，我就對著他說：「M君，就在你去上廁所的這短短時間裡，彥貓和L君相認了，他們是失散多年的師兄妹。」

　　「什麼？！」聽到這話M君眼睛都瞪大了，呆在那邊露出一個令所有人笑到翻掉的錯愕表情。

　　一直待在山屋裡面實在是很冷，吃過一輪之後隔壁陳大姊來打招呼說他們煮了一大鍋湯，我們可以幫忙分著吃一些，屋外雨也停了，大家就出門透透氣；L君終究坳不過彥貓，跟著走到屋外的空地練起拳架站起樁了，大夥兒看了興致都來了，跟著湊過去嘗試站樁，由L君和彥貓幫忙調整姿勢，一時之間哀鴻遍野，只有在跳佛朗明哥的柏因能好好站穩。

　　看到柏因秀了幾下佛朗明哥的身段，我忽然想起我認識的朋友也有一個在跳佛朗明哥的，就隨口問了句：「柏因，我們有一個認識的學妹也在跳佛朗明哥，叫做筱晴妳認識嗎？」

　　「筱晴？！當然認識啊！我的佛朗明哥就是跟她學的！你怎麼會認識她？！」柏因一臉訝異的問。

　　世界有沒有這麼小？我無言了片刻，開口回答：「她是我跟彥貓和M君的高中學妹。」

　　「什麼？！」

　　「妳去問她記不記得彥姊和守護靈，她一定知道妳在說誰。」我聳了聳肩說：「高中時她們班都叫彥貓彥姊的。」

　　這種關係圈圈一兜攏真的是沒完沒了，社會學所言的六個人的小世界誠然不假，關係東拉稀扯，大家要不是互相有共同認識的朋友，不然就是住在同一各地區，或是出生同一個縣市……

　　跟永翔聊起她爬樹採樣，我提到我也在一個叫做沈介文的朋友教導下爬過兩公尺高的庭院小樹，結果沈介文這傢伙根本就是她們實驗室學長……

　　下午四點左右，雲層破開讓陽光撒落了下來，

本來隱藏在雲霧中的對面山頭也都清晰了起來，遠遠的可以看見發亮的飛機殘骸，

大夥兒按奈不住，紛紛穿好外套，拿起相機就往審馬陣草坡上走，各自尋覓適合取景的好地點。

　　遠方的聖稜線、南湖大山、五岩峰都短暫的從雲中探出頭來，隔壁團的陳大姊邀請我們拍攝在草原上騰空的鏡頭，大家各顯神通，跳了好幾回。

　　不得不說在高海拔做這麼劇烈的跳躍動作，多跳個幾次就很喘了；拍完照之後，大家又窩回房間裡面繼續煮飯吃東西，一整個下午幾乎就是吃東西→聊天→吃東西→聊天→繼續吃東西……真的是吃飽撐著的日子。

　　有些話題相當靈異，有些話題則是非常令人感傷；長年在山上行走，夥伴們或多或少都經驗過一些山難相關的事情，之前罹難的一個山友出事時，甚至就是我們領隊M君負責用無線電申請救援的……雖然我跟彥貓都讀過那篇報導，但是聽經歷過現場的人陳述事發經過卻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雖然多數山難都可以追溯出特定的發生緣由，但是也有相當多特殊的案例是沒有道理可以明說的，被山拒絕，或者感覺不對還是勉強往前走，這些在日常生活中不特別鮮明的種種直覺，在山裡面卻意外的擁有相當重要的份量。

　　傍晚六點，吃也吃到吃不下了，聊天也聊到沒話題了，真的是沒事可做了，M君把手一攤：「不然睡覺吧！反正明天早上四點就要起床了。」

　　看看外頭，欸，是天黑了沒錯，但六點睡覺這……

　　但說實在話，也真的是沒事做了，大家聳了聳肩，各自打開睡袋，互道晚安之後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