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並不好睡。
橫豎睡不著,乾脆起床出去晃晃吧!沒多久之後我爬起來,穿好外套拿了相機出門,想賭賭看有沒有星星可以拍;睡在旁邊的彥貓看我起床,也跟著起床離開山屋,說想出去打打拳,他自己的判斷是昨天白天走太少了,體力剩餘過多,所以才會睡不著。
一走出山屋就發現滿天都是星星,彥貓一看,決定回去拿相機出來拍照。
夜裡的山非常寧靜,風越過樹梢的聲音一陣一陣像浪濤一樣由遠而近,又漸漸離去。草坡上沒有太大的風,但冷。我們各自拍了一會兒照片,彥貓沮喪發現他帶的相機沒有辦法設定長時間曝光,拍攝星星成為不可能的任務,只能在旁邊陪我一起拍照;拍到一半,M君也走出來拍了幾張相片。
外面實在太冷了,就算穿上了保暖的外套和防風的雨衣,還是冷到雙手冰冷;一會兒之後雲霧聚攏,我企圖拍攝月光聖稜線的企圖瞬間就報銷了。
等待了好些時間,雲霧都沒有散開的跡象;「你覺得,繼續等下去有機會拍到月光聖稜嗎?」我問。
「我覺得,看這個雲層,你應該是等不到的。」彥貓冷靜的說。
我們一起嘆了一口氣,走回山屋。繼續回到睡袋嘗試睡覺。
凌晨四點,第一個鬧鐘聲音響起,幾乎所有人都醒了過來。
不知道為何,這一晚大家都沒睡好,睡睡醒醒的過程中,門開了幾次,誰說了什麼話,都會驚醒淺眠的夥伴;好幾個人都說自己幾乎沒有睡好,睡在靠近走道的柏因則說自己一直感覺到風吹進來,雖然縮在睡袋裡還是感覺到陣陣冷風。
煮水,準備早餐,等到大家吃過早餐,整理好要攜帶上山的輕裝之後,距離預計出發的時間已經稍稍遲了一點。
五點十五分,我們離開山屋;陳大姊他們團隊已經先一步出發了。
修改過後的今日行程是輕裝來回南湖圈谷,M君提到南湖溪的水超好喝,柏因想要帶水回台北泡咖啡,我則想要帶水回去給我家閃光喝,我們把所有能裝水的水罐都帶上了。
出發之前出了一點意外,彥貓發現他登山背包附的攻頂包拆下來之後,居然沒有附背帶……最後讓背著阿喵背包的M 君接過去背。
凌晨五點二十分,薄霧籠罩審馬陣草原,天空懸掛著朦朧的月,打亮頭燈,我們出發了。
一開始就是順著草坡連續陡上,走著走著,天空迅速泛藍,我們走走停停,本來想走到南湖北山看日出,但很快的就發現應該是來不及了。
第一次停下來拍照的時候,走在我前面的彥貓臉色一變,然後喊了一下背著他的攻頂包的M 君,走過去摸索自己的攜帶出來的物品。
過了兩分鐘之後,一無所獲的彥貓嘆了一口氣說:「我的相機放在山屋裡沒有帶出來……」
這時已經看不見草坡下方的審馬陣山屋了,彥貓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返回山屋拿相機的打算。
走走停停之間,山那頭的日光將山影投射在天空,拉開藍色的長影,不知道是誰驀然回首驚呼出聲:「聖稜線!」大夥兒停下腳步,這時我們仍然走在審馬陣草原上,六點整,天空的雲華退到天際線的盡頭,雪山聖稜線被烘托在一片悠悠的雲海之中。
太陽開始出來了,大家一面加快腳步,一面又忍不住時時停下來拍攝風華萬千的聖稜線;
南湖大山在陽光的照耀下閃成一片耀眼的金黃,隊伍已經非常接近草坡盡頭了。
六點二十分,我們和太陽一起抵達了南湖北山的登山口,根據指示路牌,這裡距離北山山頂僅僅0.25k。
M君停下來確認了一下所有人都有跟上後,帶頭踏上了前往南湖北山的山徑。
怎麼樣的文字都難以形容走上這條短短山徑帶給我的震撼,從指示路牌一路向上,我還在奇怪怎麼前面的夥伴才走了短短的幾十公尺就停住不動了?
等我拍了幾張照片,跟上隊伍之後,稍稍拉高的地勢就將整片閃著金黃光澤的雲海揭露在我面前!!
金波萬頃!
在這無與倫比的美景之前,我跟所有的夥伴們都呆住了,雲海無聲,卻在心底翻滾起比海浪還要洶湧的震動,儘管山坡上寒風獵獵,但我們卻被震懾住無法動彈,無言的凝望開展在眼前奇蹟般的世界。
好半晌之後柏因率先回過神來,對著菜菜開了一槍:「菜菜,還好昨天妳聽我們的勸,沒有自己先下山。」
「真的!!!」菜菜發自肺腑的說。
等大家都開始感覺寒冷,加上M君再三保證南湖北山的展望會比這邊更棒,我們才依依不捨的繼續往前走;才往前走一小段路,我們就和拍完照正往下走的陳大姊一團人相遇,熱絡的寒暄幾句之後,大家繼續往前走。
這裡開始走上稜線,從雲海吹拂過來的風變得更大了,我停下來轉身背對著雲海之風,想把雨衣的帽子戴上好讓失去感覺的耳朵暖一點,就在這個轉身的片刻,一個因為我們始終凝視著右方的雲海,而被我們忽略的奇景忽然就映入我眼中。
我停下戴帽子的動作,轉身對著已經繼續往前走出一小段路的夥伴們失聲大叫:「欸!!!觀音圈!!!左邊!!!有觀音圈!!!」
聲音在狂風中飄散,前面的夥伴也注意到這個大氣奇景了,紛紛停下來拿出相機拍照;這個經由陽光平行投射人影在濃霧布幕上,影子圈繞著一圈虹與一圈霓的大氣現象非常短暫,前後不過兩三分鐘的時間,當雲霧籠罩了山稜線,這充滿神聖氣息的一幕就消失無蹤。
短短的十幾分鐘之內連續目睹兩個自然奇觀,接下來前往北山的路程上,夥伴們幾乎都沉浸在方才短短幾分鐘的心靈震撼之中無法言語。
0.25k很快的就走完了,我們抵達南湖北山山頂時,薄薄的霧氣正籠罩著山頭,但這對已經收到兩個美景餽贈的我們全然不構成影響,
大夥兒興致高昂的在南湖北山的標示牌前嬉笑拍照,
柏因落落大方的擺出一個又一個佛朗明哥的POSE,
我也心血來潮多借了把登山杖,cosplay起海賊王的索隆三刀流……
「走吧!」眼看時間差不多了,M君開口說:「山頂風大,不要停留太久,我們去圈谷吧!」
下了北山,距離圈谷的南湖山屋還有2k的路程,六點四十七分,我們在時隱時現的陽光中踏上了五岩峰的山徑。
五岩峰,顧名思義就是總共有五個連續的岩峰,這裡不僅地勢險峻,風勢又大,加上全程山徑幾乎都走在岩石上,可以想見一旦天候不佳,這些光滑的岩石表面沾了雨水之後,都會變成濕滑的危險道路。
正式的走進五岩峰山徑之前,M君再次停下來整頓隊伍,請大家把登山杖縮短收起來,騰出雙手,等一下才可以拉確保繩移動。
「這段路不好走,而且有些岩石是不穩的,所以等一下請一定要注意你踩的每一步,確認好沒問題之後再走下一步。」M君提醒大家說:「比較危險的路段幾乎都有打鋼釘和拉繩了,我們今天是輕裝,小心一點走這段路就不會有問題;雨衣有帽子的就戴起來,這整段路風都很大,不要冷到頭。」
確認好大家的狀況之後,在M君的帶頭下,大夥兒踏上五岩峰山徑。
像是這一天都蒙受山神的祝福似的,此刻的天氣一反剛日出時的碧空如洗,一團一團的雲霧像是面紗一樣,把五岩峰姊妹們的面貌遮蔽得朦朧悠遠,除了我們正履足通過的山徑,我們幾乎看不到其他山頭。本該驚心動魄的萬丈絕崖也因為飄渺的雲霧而斂去了逼人的氣息,顯得悠遠深邃了起來。在缺乏視覺效果的輔助下,這段山徑雖然險峻,但細心走來並不算難走。
走走停停,在每一個山巒的背風面稍事休息,然後繼續上路;用謹慎取代緊張的心情之後,連一開始最害怕的菜菜都能開個幾句玩笑,擺擺搞笑的拍照POSE;柏因哼唱著佛朗明哥的曲子,交替著巴奈的「流浪記」,夥伴們接連挑出足以辨認出大家年齡的老歌來唱著,有些膾炙人口的歌曲大家都可以合唱,有些則是只有清亮的一兩 個聲音。但更多的時候,是押隊的柏因用她略略低沉、充滿穿透力的聲音串起整片山風。
一個小時之後,帶著山神的庇佑與精靈的祝福,我們平平安安通過了五岩峰。
結束五岩峰之後,就是前往南湖山屋的碎石下坡路了。
這段路是連續的長下坡,伴隨著不斷滑落的碎石一路下行,雖然有一條主要的明顯山徑可以行走,但是依然無法避免踏下的腳步崩落破碎的石頭,重新展開的登山杖在這種路段發揮了作用,相當幅度的減輕了膝蓋的負擔。
「好想要拿塊木板直些滑下山喔!」走著走著,夥伴們感慨的說。
雖然一路都是碎石,但是依然有些植物在這種惡劣的環境逆勢生長,M君不時停下來解說路上遇到的小型植物,一面確認隊伍的狀況,然後再繼續行進。漸漸的坡度開始趨緩,淙淙水流從隱沒的碎石縫隙中流出,M君停下來淡淡的說:「這幾天雨真的下很大,我來過南湖這麼多次,第一次在這邊看到水。」
通過小溪之後周圍的植被也豐富了起來,我們穿出繚繞山徑的雲霧底層,一棟磚紅色屋頂的小屋,安安靜靜的在視線盡頭的山谷等待我們。
「看!南湖山屋!!!」夥伴們揚起登山杖興奮的說。
八點十五分,我們抵達了被重重迷霧籠罩著,有如仙境一般的南湖圈谷。
南湖山屋旁邊的南湖溪水位很高,距離山屋十幾公尺的地方就可以看見淙淙的溪水,來過南湖山屋的M君和柏因都嘖嘖稱奇,告訴我們說之前幾次來到這裡,都要爬到很高的地方去南湖溪源頭才有水,不像這一次山屋旁邊就有水可以取用。
大夥兒在山屋背風處放下小背包,掏出餅乾、蜂蜜、巧克力、麵包、糖果等等行動糧食大快朵頤;一個早上的行進距離並不算長,但是一路上都是冷風環繞,也著實消耗掉大家不少體力。
走了一趟南湖溪把帶上來的水罐通通裝滿水,溪水冰冷徹骨但喝起來非常甘甜,讓人精神大振;
圈谷一直繚繞著低低的雲霧看不見周圍的山勢,
山屋收拾的很乾淨,沒有人。
一直坐著有些發冷,彥貓起身練拳,大夥兒四散走動,維持著最低限度的活動量。
「這裡真的好美,」打完一輪拳,彥貓走回山屋旁邊坐著說:「真想帶上足夠的糧食,在這邊住上一個月。」
「你可以的。」M君說。
「真的嗎?」彥貓驚喜的看著M君追問:「一個月耶!」
「根據我這幾天的觀察,你應該沒有問題。」M君肯定的說:「而且一個月的糧食其實不難,你也可以分兩次背上來,或者請porter幫忙背上來。」
「太好了!有M君你這個登山老手掛保證,我就放心了。」彥貓滿意的說。
「你不用擔心啊!」M君說:「你要是要上來,就找我一起來,我也可以背。」
休息了一小段時間之後,M君集合了夥伴,說要帶大家去上圈谷。
「上圈谷?」我問。
「一小段路,走上去就到了,」M君說:「那裡比這裡還要漂亮許多!」
「真的?!」天啊這裡還不夠美嗎?
「真的。」M君肯定的回答,然後轉向柏因說:「柏因,這一段路可以請妳帶隊嗎?我來押隊。」
「好啊!」柏因爽快的說。
幾個夥伴交換了一下心照不宣的眼神,帶著簡單的行李上路了。
山屋旁邊有一條登山的小徑通往上圈谷,柏因帶頭,彥貓走第二個,永翔、菜菜、阿喵、我,然後是押後的J 君和M 君;連續押了三天隊的柏因像是要好好發洩一樣,和彥貓兩個人用驚人的速度一路上行,一下子就把中段的我們甩開;雖然看得出來押隊的M君有蓄意放慢速度,但是這麼說吧!一頭獵豹就算只是在散步,怎麼說速度還是比螞蟻快……我們這幾個中段的肉腳怎麼樣都沒辦法和押隊的M君拉開距離……
就這樣,我們順利的,和M 君一起抵達了上圈谷……
上圈谷籠罩在低低的雲霧裡,一路用比平常還要略快的速度行進,大家都顯得有些喘;夥伴們三三兩兩的散開,然後菜菜、阿喵藉口上廁所聚在一起,然後又嚷嚷著要柏因和永翔過去看個東西。
見機甚快的彥貓在路旁挑了個看不出來是什麼的東西,喚了M君過去判斷;J君跟在M君旁邊,聽M君一條一條的分析彥貓看到的糞便可能是哪一種動物留下來的。
我晃過去樹叢後阿喵那一邊,她們手忙腳亂的準備著,使眼色要我們再爭取一點時間。
「要攝影的相機呢?」我低聲問。
「剛剛已經交給彥貓了。」不知道是誰小聲回了我一句。
沒有任何任務在身的我趕忙再晃回去M君與J君這一邊,M君拿著黑色的可疑物品沉吟著,喃喃自語著這好像是山羊的糞便?也有可能是黃鼠狼的……老實說以這幾天M君高速辨識的表現來說,現在拖時間這種反覆判斷都辨識不出來的樣子實在很可疑,我在旁邊一直捏把冷汗想說J君會不會失去耐心轉身先去別的地方晃晃?
幸好,J君不疑有他的一直待在旁邊看著,彥貓不時提出更多疑問質疑M君的判斷,雖然大家心裡都有鬼,但這對話在這一路上都好問的彥貓和好答的M君談論起來卻一點都不顯得突兀。
後頭的女生們比手畫腳,示意準備完成。專注在可疑物品上的彥貓覷了個空瞥見這一幕,於是草草結束了提問,硬生生的說:「還有那邊,我們去看看那邊的那個東西……」
M君轉身,往上圈谷方向走了幾步,彥貓蓄意放慢速度拿起相機沒有跟過去,J君跟著M君走了一小段路,才突然發現夥伴們在南湖杜鵑叢後方站成一排,每個人手上都拿著兩張一張一字的告白台詞。
她當場就呆掉了。
就在這一瞬間,像是偷偷跟M君商量好似的,從五岩峰開始就消失無蹤的陽光倏地穿雲破霧,撒落整個上圈谷一片金黃。
由右而左,阿喵、永翔、柏因、菜菜,四個人手中的字句拼成「J君攜手共伴此生」,八張展閃閃發亮的字句。
「幹嘛這樣……」J君驚喜的雙手掩口,模糊不清的說了些什麼但我沒有聽清楚。
「還有還有!!!」親友團們緊張非常,手忙腳亂的把大字台詞翻面,湊成:「J君我們結婚好嗎」
「J君,呃,我們結婚吧。」M君訥訥的說。
雲霧持續的破開,暖暖的陽光照亮整個上圈谷,遠處的山巒卻依然隱身在繚繞的霧氣之中,只有我們所在的這一塊區域陽光燦爛;M君說完這句經典的求婚台詞,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掩面哭了起來。
等……等一下?!這是在演哪齣?為什麼是求婚的人哭?!雖然心裡這樣吶喊著,但我也忍不住跟著紅了眼眶。
認識M君十多年了,從高中沉悶不得志的歲月漸漸蛻變為此刻安定自信的模樣,這是好漫長好漫長的時光,當年怎麼想都想不到,有一天我們會一起來到南湖圈谷,見證他宣示邁入人生另外一個階段的這個瞬間。
需要多少機緣流轉,把握住無數個巧合與際遇,才能有今天這一刻?
「不要哭啦…」J君轉身抱著M君,這畫面雖然唯美而協調,但是稍稍在腦袋中理解一下今天求婚的主角是誰,就覺得……你們演反了吧?!
雖然沒有聽見兩個人的對話,但是看樣子J君是答應了,夥伴們笑嘻嘻的繼續舉著牌子,等待M君收拾好情緒;結束閃著金色陽光的擁抱之後,M君攬著J君的肩,跟她說明大家是如何籌劃這次的求婚的。
任務結束的夥伴們湊過來七嘴八舌的補充,一個個恭喜M君和J 君,拿著相機攝影假裝採訪M君;
阿喵嚷嚷著M君是他的好麻吉,一定要合照一下……然後彥貓覷了空給M 君一個擁抱:「好兄弟,恭喜你撿回一命!」
「啊?」一旁的J君聽到這句話,露出不解的表情。
彥貓推了推眼鏡:「喔!我跟小跳上來之前就商量好了,要是M君求婚失敗,我們就一起把他從山上丟下去。剛剛經過五岩峰的時候,就覺得那個地方挺適合的。」
「所以你們兩個,這次都是為了應援M 君求婚才上來的?還買了一堆裝備?」
「是啊!」
「……你們真的太偉大了……」阿喵說:「我的裝備全部都是借的,超級輕量化的!」
「我們沒有人可以借…」彥貓嘆氣:「我身邊的朋友沒有人爬山。」
「之後你就可以跟我們借啦!」阿喵說:「我們系上一大堆人可以借呢!」
M君告訴我們說,上圈谷是他覺得南湖最美的地方,所以想到要求婚的時候就覺得一定要來上圈谷,為此他也跟南湖大山的山神和精靈們祈禱,希望他們能夠庇佑他這趟求婚順利進行。
因為實在太緊張了,大家鬧了一段時間才發現,M君準備好要求婚用的手工天珠項鍊根本就忘記拿出來給J君了……只能說男想婚女願嫁,信物都還沒亮出來就談妥了……
M君幫J君帶上項鍊之後,兩個人又擁抱了一下;方才一度聚攏的雲霧忽然間又散開了片刻,大夥兒見狀調笑著說:「只要你們抱在一起就會出太陽耶!我看你們就一路抱著下山吧!」
好不容易大夥兒情緒都穩定了些,M君揚起登山杖說:「走吧!我帶你們去看冰磧石。」
「在哪?」
「很近。」
大夥兒拿起剛剛亂丟一地的登山杖,在滿山的迷霧中走下圈谷,往山的那一邊走去。
一邊走著M君一邊解說,他說他之前幾次來南湖做採樣研究的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把整個圈谷都反覆繞了好幾遍,不光是山徑,圈谷附近每一個地方他幾乎都走遍了;也因此才找到了山坡上的冰磧石。
雲霧飄渺的上圈谷極美,每一口呼吸都讓身體感覺更加輕盈,我們說著笑著走下山坡,越過圈谷,在M君帶領下熟門熟路的爬上一個山坡。
走到山坡的一半,M君指著前方的大石頭說:「到了!那個就是冰磧石。」
「你怎麼知道這個是冰磧石?不是頁岩的節理?」彥貓湊過去觀察,提出了他的疑問。
「這兩個不一樣,」解說機M君此刻功能完全回復,伸手指著岩石上的痕跡說明:「這個,是冰河移動時夾帶的礫石所刻出來的痕跡,這邊這個,才是頁岩的節理,你可以看到冰河刻出的痕跡是斜斜的切過好幾個節理面的……」
這種專業的討論進行了一小段時間,夥伴們散開在山坡上休息,眺望著風景,或者爬上冰磧石拍些搞笑的照片。
幾乎已經成為個人註冊商標了,彥貓上場擺出太極拳架勢拍宣傳照,柏因秀著佛朗明哥的身段,阿喵和永翔的漂浮照片也不甘示弱的紛紛上場,我安坐在一旁的山坡上,心情非常的舒適。
彥貓的提議真不錯,也許真該找個時間,帶我家嘎嘎來圈谷這裡住上一段時間的。
休息一段時間之後,雲霧又重新聚攏;大夥兒收拾好東西,跟著M君往回走去,結束了這幾天牽掛在心底的一件大事,雖然一路都是迷霧繚繞,但大家的腳步都還是顯得分外輕盈。
回到南湖山屋,稍事休息之後,背起方才留在這裡的背包,早上九點四十分,我們離開了重霧深鎖的圈谷,踏上折返審馬陣山屋的歸途。
也許是因為心理的大石放下了,本來以為回程爬上碎石下坡路段會很痛苦,結果也沒有,這一路比心裡以為的還要短暫,一下子就爬完一半,看見山頭了。兩三個早上才從雲稜山屋出發要前往南湖山屋的山友在此與我們相遇,兩方交換了一下山屋的資訊,互相祝福之後就繼續往前走。
走完碎石上坡,五岩峰依然深鎖在迷霧之中;M君並沒有因為求婚順利就鬆懈下來,依然細心的叮嚀夥伴收起登山杖,然後小心的帶頭通過這個具有風險的路段。
通過五岩峰之後,就是輕鬆的下坡路段了,M君更換了路線,不走早上縱切審馬陣草原的山徑,循著主要的山徑走到昨天下午岔往山屋的岔路口才繞回山屋。這一路經過寧靜的鐵杉林,都是平緩的下坡,走起來非常舒適。
柏因一路哼唱著佛朗明哥的歌曲,聽了她的解說我才知道,原來所謂的「佛朗明哥」,一開始是先有音樂和歌曲,最後才衍生出舞蹈的,但是在台灣的發展卻是反過來的,相較於不容易上手的音樂與歌唱,比較容易學習、表演起來也較有張力的舞蹈,成為大家學習佛朗明哥的主流,也因此在台灣提起佛朗明哥,大家幾乎就會馬上聯想到充滿張力的舞蹈動作。
和我跟永翔這種善記歌詞但音準奇差的特性相反,柏因對音樂的旋律比較敏感,歌詞的背誦反而是她的罩門,她一路哼唱旋律優美的西班牙歌曲,都是花了她相當多的時間才把歌詞發音全部硬記起來的。
十二點整,我們回到了審馬陣山屋。
陳大姊一團的背包都還安安靜靜的躺在小山屋裡,今天M君預計要先下到雲稜山屋,這樣明天就可以在下午就回到登山口,讓大家早點回家。於是我們也不開伙了,就吃過一些簡單的餅乾蜂蜜當做午餐,然後收拾好了行李,M君花了一些時間將山屋裡的土屑清掃乾淨,大夥兒整裝完畢,重新背起大背包,準備出發。
下午一點左右,關上了山屋的窗戶,我們正式告別審馬陣草原。
這一路一直都是多雲透著些許藍天的好天氣,依據昨天上山的經驗,從審馬陣山屋回到雲稜山屋這段路大約只需要三個多小時,而且昨天緩慢行進的上坡路段,在下山的今天走來將全部轉為下坡,我們移動的速度只會比昨天還快,雖然出發的時間已經是一點了,大家都還是一派慵懶。走走停停的拍照、看植物,唱著一首又一首的歌。
一點三十分,我們回到了稜線陡下的鐵杉森林之中,一反昨天的雲霧繚繞,今天這段路視野無比清爽,兩側望去都是綿延不盡的鐵杉森林,夥伴們一個個小心翼翼的走下山,在稜線的盡頭放下背包休息。
這裡有一棵我最愛的倒木(大心),我就著森林裡篩落的光影,拍了幾張殘幹的照片。
休息了片刻,大家背起背包,繼續行進,很快的通過了昨天遇見高山櫟的松針步道,接著慢慢下降進入了密布雲杉的霧林裡,昨天還能夠清晰看見遠方的聖稜雲海的雲杉林,今天瀰漫在夢幻的濃霧之中,
陽光不時穿過森林,在霧裡投出一束束璀璨的光影。
這種夢幻的景色非常有效的讓大家的速度慢下來,每轉過一個彎,眼前變化萬千的森林就會吸引大家停下來拍照,到了兩點半的時候,隊伍從能夠俯瞰雲霧在森林裡飄動的高度,下降到呼吸都能感覺到水氣的位置,午後的陽光穿落樹梢,在霧裡築起一道彩虹,我們感動的站在山徑上安靜的看著,清楚的體會到為何M 君第一次一個人爬南湖大山的時候,會一邊走一邊流著眼淚,幾乎哭著走完了整個山徑。
在這樣寧靜悠遠的自然面前,眼淚會因為深深的心靈震撼自然而然的流下。
下午三點,我們走出了霧林帶,抬頭望出森林,天空是一整片動人的蔚藍,經過最後一小段陡上,踏入箭竹叢的小徑,就知道我們即將回到雲稜山屋。
路旁的香氣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跟壓隊的柏因和永翔停下來,尋找了一下香氣的來源,大家都無法判斷這是什麼植物,於是拍了幾張照片,決定帶回去給解說機M君辨認。
下午三點半,我們安抵雲稜山屋,山屋廚房裡留下了大量的食物,是之前撤退的豪華商業團以及救難隊留下來的。
在我們抵達山屋之後不到十分鐘,陳大姊一團四人也追著我們的腳步安返雲稜山屋。
這一天的行進,就這樣告一段落了。
這一晚,是我們待在山上的最後一晚了,在我們抵達雲稜山屋的時候,山屋裡面已經有好些山友抵達進駐了,廚房非常熱鬧,好幾個山隊都在煮食晚餐;M君和柏因把大夥兒背包裡的食物集合了一下,搭配著廚房餘留的食材,開始準備晚餐。
陳大姊一團繼續維持著幾天以來的高水準晚餐,這一餐甚至還有燉肉可以吃,餐點是嚇死人的豐富,說到食物大家都來勁了,M君說以前還見過有山友把麻油雞背上山的,開伙的時候簡直殺死了整個山屋的山友們。
煮飯的時間,登山隊的領隊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互相交換資訊,也討論明天的出發時間,除了我們跟陳大姊這兩團之外,其他團隊都是要上山的,大夥兒協調了明天的起床時間,確保可以錯開煮食早餐的時間不互相干擾。
簇擁大廚們在廚房等飯吃的時間裡,結束求婚應援團任務的夥伴們閒聊起來,我跟永翔討論了一下在山上遇到的種種經驗,我們都相信萬物有靈,語言有其力量;聊到了在山上說話這件事情,永翔說她在山上說話都要很小心,也不會亂開玩笑,因為通常都會變成真的,所以她不會隨便說:”這裡好漂亮,我一定要再回來。”這一類的話。
「之前有一次我陪我妹去作樣區,那個時候我妹就說這邊好漂亮,想要以後再來;」永翔舉了一個例子:「後來一年之後,她果然因為資料全毀,只好飛去那邊再重做一次,全部重來。」
「…………人真的不要亂許願。」我不由得回想起來在希臘某個亂許願最後用哭笑不得的方式實現願望的夥伴。
「不光是說出口,連在心裡面想都不行;」永翔說:「所以我現在都很小心,就算真的覺得超美的,我也會想『有機會的話』我想再回來,這樣就比較沒有那種強制力。」
「喔!這招厲害!!!」我讚嘆著。
這話題持續了好些時間,M君也加入碎了些嘴,在充滿原始生命氣息的大山裡,某些平常不容易覺察到的神祕變得極度容易感受,體會、感受、祈求、禱告,這些平時隱而不顯的一切,在山上就特別容易得到回應。
聊著聊著,夥伴漸漸的聚到廚房來了,大家開始三三兩兩的閒嗑牙起來,八卦一個接著一個的爆個不停。
從高中之後,就闊別M君許久的我和彥貓問起M君和J 君如何相戀的故事,柏因神秘兮兮的一笑,問了我們一句:「你們知道修枝剪的事情嗎?」
「不要再提修枝剪了!!!」專心煮飯的M君聞言大窘。
我跟彥貓點了點頭,這事情我們好幾年前聽M君大約跟我們提過:「就是那個M 君耍修枝剪結果砍到自己小腿的事情嗎?」
「對對對!」一旁的阿喵點頭如搗蒜。完全無視M君的抗議,柏因笑了笑接著說:「就是那件事情啊!」
「是那個嗎?」菜菜也湊了過來。
「不要說啦!」M君繼續微弱的抗議,這抗議在八卦的力量面前實在是微不足道,大家只想聽八卦,沒有人理他。
「到底是什麼事情?」彥貓追問。
一片雞飛狗跳的混亂中,柏因繼續說了下去:「就是那個時候,M君後來就講說他受傷的那個時候,J君學姊是第一個衝過來關心他的,他覺得非常感動,開始注意到J君學姊,然後就發現人家都有特別關心他,就開始對她有了好感。」
「喔!!!原來是這樣喔!!!」夥伴們起鬨著,阿喵還是誰補了一刀:「那個M 君也一天到晚在講……」
「ㄏㄚˊ?我沒有啊!」身為當事人的J君聞言大驚:「我怎麼都不知道這一段?」
「不要說了啦!!!」M君窘迫到想要找個洞躲起來了,但是麵煮到一半又沒辦法丟了就跑。
「欸,你們跟M君是高中同學,那有沒有M君高中的八卦?」似乎是看M君太窘迫了,永翔稍稍轉移了焦點問。
「呃,我們其實不是同班同學,」我歪頭想了想說:「正確說起來,我們三個都不同班,我跟M君是在草地上認識的,那個時候我在找幸運草,他就跑過來說這是黃花酢漿草之類的,後來還帶我們去認識校園裡面的植物。」
「啊?M君從高中就這樣啊?!」夥伴們讚嘆著:「他大學也是這樣,到處幫人家解說,都可以當導遊了。」
M君咕噥著:「我下次當導遊一定要收費!!!」
「M君高中還發生過什麼有趣的事情?」J君好奇的問。
「八卦可多了!」彥貓搓了搓手,摩拳擦掌的說:「想先聽什麼?」
夥伴聞言大笑,「我應該都講過了吧!」M君不放心的消毒了一下:「你們不要亂講啊!」
「妳放心,」彥貓對著J君說:「我們到旁邊去說,這樣他就聽不到了。」
我也補了一句:「八卦嗎?有是有的,而且我們還知道那種M 君自己都不知道的。」
「什麼叫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怎麼可能?!」M君煮飯的手抖了一下。
為了避免大廚精神崩潰把食物煮爆炸,我們拉了J君走到一旁去說話。
高中有啥好八卦可以說呢?
「我有親眼目睹M君的眾多傳奇之一,」演辯社出身的彥貓悠悠的開口,只差沒來根菸當開場了:「因為是親眼目睹的,所以M君他都不能否認。」
「什麼?不要吊胃口啦!」有人抗議。
「那個時候M 君每年都會參加國語文競賽,他只要一去就一定是客語組冠軍。」彥貓說:「這傳奇他是狡辯不得的,我高三那一年參賽的時候,親眼在會場看見,評審一看到他就苦笑著說:“M君,你不要再來了啦!你來第一名就是你的,你都拿兩年了,你今年不要再來了,留給學弟妹一點機會啦!”」
「哇!這麼厲害?!那M 君就真的回去了?」
「是的!」像是個酒館說書人一樣,彥貓充滿氣勢的接下去說:「M君聽完就笑了一笑,就離開了。我那時就想,這麼瀟灑?!這傢伙真是了不起!!!」
「哇!!!」
「情史呢?」永翔還是阿喵追問,這問題在J君在場的情況下顯得分外微妙;我聳了聳肩,轉頭看著J君問:「M君高中喜歡過一個學姊妳知道嗎?」
這種微妙八卦實在有點風險,眼看大家眼睛都看向她,J君點了點頭說:「M君有說過。」
至於M君是不是在鍋子前面冒汗冒個不停,這已經全部被大家忽略了。
「嗯,M君跟那個學姊沒結果,這M君應該說過了,而且也不重要;」我攤了攤手說:「不過,M君有說過學姊不喜歡他,但是學姊的媽媽很喜歡他嗎?」
「什麼?!」這爆點太意外,大家都爆笑了出來。
「呃……他沒說過……」
「因為他很會跟學姊的媽媽聊植物,所以跟人家很投緣。」我說:「這可是M君當年自己說的。」
笑聲連連中我想,悶著頭煮飯的M君大約悔不當初,不該帶我們兩個陳年老友上來的…….
「還有M君還帶我們去看過他的女朋友。」想了想我突然想起這件往事:「M君有說過嗎?他在學校裏面有一個女朋友。」
「什麼?不是沒有追到學姊嗎?!」這八卦太聳動了,大家驚呼出聲。
「為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身為當事人的M君抗議。
「有有有!M君帶我們去看過,超級炫耀的。」彥貓也回想起來了,連連點頭說:「就在校門口那個嘛!」
窘爆的M君終於反應過來:「你們說那個是松葉厥啦!」
「M君高中就這樣喔!他在大學時也是這樣把植物當女朋友!」夥伴們笑著補刀。
整個晚餐時間,就在這樣笑鬧的氣氛中度過。
入夜之後,大夥兒吃飽喝足,回到寢室傳看相機裡的照片,晚餐時間外頭飄著雲霧看不到星星,我在外頭待了好些時間還是無功而返,只用頭燈投射在濃霧裡,拍了一張假的彗星照片……
這幾天顧忌著電力消耗,雖然拍了照但大夥兒都沒有打開來看,這一晚已經是最後一晚,明天就要下山了,也因此大家都去了顧忌,盡情的看著相片。大家傳看M君昨晚在審馬陣草原拍到的草原星空時非常羨慕,嚷嚷著高級相機果然不一樣,這種美麗的相片非常勸敗,真的是少看為妙。
看了一會兒照片,六點五十左右,M君忽然說:「要看星星的話現在出去,外面都是星星。」
「真的嗎?你怎麼知道?」彥貓懷疑的問。
說實在話我也有一樣的疑問,畢竟二十分鐘之前外頭都還是霧鎖山林。
「真的,你去看了就知道。」M君也不多加解釋,只是認真的說。
「我去看。」我說,穿起外套帶上頭燈,迅速的爬下階梯走出山屋。
入夜之後的戶外非常冷,我搓著手,訝異的發現這短短的二十分鐘之內,方才還瀰漫著的雲霧都散盡了,抬頭就是整片燦爛的星河。
「天啊!好漂亮喔!」我喃喃自語著,往前走到指示牌的位置,將相機擺在指示牌上好讓相機可以長時間曝光拍攝星空。
不一會兒彥貓也跟了出來,我著迷的拍著星空,因為我的相機已經沒電了,我請他回寢室一趟去跟其他人借相機來拍。
彥貓這一回去,再出來就不是一個人了,大家一聽到外面有星星可以拍,紛紛都拿著相機走了出來,努力研究起跟自己不太熟的相機要怎麼樣才能拍出星空。
大約又過了半個多小時,雲霧悄悄的再度將天空蒙上面紗,大夥兒也盡了興,回到山屋裡互道晚安,在山的氣息裡酣然入眠。
我沒有對菜菜開槍阿 XD 那句話是菜菜自己說的 ^^
回覆刪除好棒的一段故事XD
回覆刪除謝謝你的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