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28日 星期三

親愛的,你今天依法行政了嗎?


凌晨兩點,你在網路上看見了夥伴們驚慌的留言,說今晚兩點就會來強制拆除,警力已經開始在分局集結了。
你望了一眼熟睡的老婆,親了親她的臉頰,不管她的伊唔抗議,披上外套出門了。

凌晨三點,士林王家前面聚集了兩百多人,大家手拉著手做成一排又一排的人牆,這是你們唯一的憑恃了,儘管看起來如此弱小。
警方的巡邏機車不斷來回穿梭,增添你們的心理壓力。集結花了好漫長的時間,警備車一台一台的增援,像是整個城市的警察都聚集過來了,得到了恐怖份子藏匿在民宅裡的線報似的,佈下了天羅地網、反覆沙盤推演、增加一車又一車的援手,務求一擊斃命,好保障人質的安全。
凌晨五點,警車封鎖了巷弄,員警全副武裝的衝進廣場,包圍了手無寸鐵的你們。豎起與肩等高的鎮暴盾牌,像是防範機槍似的防禦著。
你以為這棟建築物裡藏匿著恐怖份子,但當他們開始用擴音器說話時,你才恍然大悟,原來依他們的法,你們就是恐怖份子,都更的建商才是那個警方亟欲營救的人質,攻克你們賴以為生的兩座暱稱為「家」的基地,是他們今天的任務。

凌晨六點,依法行政的警察們,搬了一片又一片的綁好塑膠布的圍籬,把士林王家這一帶通通隔離起來,不讓路過的民眾看見圍籬裡面正在發生什麼事情。

依法行政的台北市都更處處長,親自到現場宣讀都更條例,像是讀聖旨一般宣示:「你們已經違反都更條例,現在我們依據都更條例第三十六條,依法執行強制拆除作業!」
依法行政的員警們帶著盾牌站好一列,指揮官下令:「起盾牌,前進!」員警們依法行政的逼近手無寸鐵的群眾。

特警魚貫的從盾陣中走出,一個一個抓著手腳,用力扳開你們緊握在一起的手指,就算扭到了、破皮了也無所謂;你不配合沒關係,就算用拖的,他們也會兩人一組,很有默契的一路塵土飛揚的把你拖出去,因為這是依法行政,一邊拖著員警還一邊怒叱:「好了!不要演了!結束了!配合一點自己走!!!」你尖叫、你流淚、你崩潰的舞動手腳,都無法抵禦他們的訓練有素。
怪手轟隆隆的敲破牆壁的同時,大家轉頭看著身後突然震動而且塵土飛揚的王家建築驚叫失聲:「裡面還有人啊!!!你們在幹什麼!!!」
而怪手回以依法行政的轟隆隆聲響,依據都市更新條例第36條,強制破壞了士林王家的一樓隔間,而這台怪手所花的拆遷費用,有一部分也來自他們正在拆除的士林王家所繳納給國庫的稅金。
牆壁被怪手敲破、群眾們恐懼崩潰尖叫的那一瞬間,連盾陣後方的員警都露出不忍卒睹的表情。
而建商代表面無表情的站在遠方,指揮工人進入破壞掉的王家一樓,搬出所有的家具,隨意丟棄在工地旁邊;他們拆開了王家的柔軟沙發、破壞了你說笑時會斜倚的那面牆、打掉了晚上工作累了回到家裡時,妻子為你打開的那扇門、那盞溫黃的燈,僅僅一瞬間,全部都打掉了。
一樣一樣,全都逃不掉,警察們面無表情的站立隔開聲嘶力竭的群眾,儘管「強拆違憲!和平守護!」的吶喊震耳欲聾,但是依法他們聽不見,也不能聽見。
躲在遠處算錢的老闆、宣示不可漠視多數利益的市長,笑吟吟的在辦公室吹冷氣,談笑風生的對媒體說明:「我們台北市政府,一切依法行政,台北會越來越好看!」
你打了1999,總機微笑著說她會轉達,而這是一個依法行政的政府,正從善如流的拿著都更條例來拆除從來沒有要離棄自己家園的王家。
王家犯法,他們犯的最大的法就是沒有歡欣鼓舞的點頭同意建商賣掉他世代居住的家園,他們膽敢反抗建商規劃好的財路,擋人財路,於是死路一條。
第一個學生被丟上市長派來支援的大都會公車,窗明几淨,司機面無表情。第二個、第三個、數不清的學生被重重的員警們包圍在人海裡,戒備著送上公車,戒備著不讓他們逃脫,然後轟然關上車門,開走,開到像是木柵與萬華那樣的遠方,再全部趕下車。
「憲法保障我們有居住和遷徙的自由!」你怒吼著想要逃離這台綁架你的公車,但是歹徒穿著象徵正義的制服,冷冷的說他依法行政。
你想報警說你被綁架了一整台公車都是被綁架的學生,但偏偏你眼前的匪徒就接起了110專線,笑吟吟的說他依法行政,會保障人民的安全,而顯然現在你不是他的人民,數著鈔票的建商才是。
你無助的閉上眼睛,眼淚止不住的流了又乾,乾了又流,每一聲轟隆隆加速的引擎聲都像是怪手轟轟作響的拆除聲,你被綁架離開了現場,但你清楚萬分的知道現場怎麼了。
他說,他們依法行政。
親愛的你知道嗎?當年壓下屠殺猶太人的毒氣室開關的,並不是希特勒本人,而是再也平凡不過,跟你我一樣,相信依法行政就是正義的一般人。
今天,你依法行政,而且順利的完成趕人越貨、拆屋毀家這樣上級交代的大規模任務了嗎?
今天,你依法把猶太人屠殺殆盡了嗎?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