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茶)好,我們繼續。
截拳道的第一堂課,徹底的改寫了我過去十多年對武術的刻板印象。
當然這些都只是門外漢的道聽塗說,但「反覆而且索然無味的練習」已然變成我心底根深柢固的偏見,這一回之所以會跟著學弟的社團,其實也只是拜室友對李小龍的狂熱所致,被拉著一起來上課。
但這一堂課,師兄開宗明義的說明了李小龍習武歷程,讓我們認識了截拳道演變的全貌;這漫長的述說中,最讓我震撼的一句話是:
「截拳道是用科學下去分析的武學!」
寥寥數字,在往後的上課歷程中,變成在所有練習項目中反覆被印證的真理。
截拳道的學習過程,說來也不乏一些反覆並且無聊的練習,但帶給我真正影響的,是關於這些練習背後的原理解說。
如何利用重力加速度、如何讓身體放鬆、為什麼握拳用力的揮擊,發揮的力量反而比放鬆的揮出還要少?整體的基礎課程中,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再三反覆被強調的就是要我們學會「放鬆」。
沒有鬆,就沒有勁,反過來說,當你蓄滿力量,用力的揮出一個拳、踢出一腳的時候,身體就會因為某些與移動方向相反的肌肉力量,造成一定量的速度與力量消耗,導致最後實際揮擊出去的力道,遠小於身體實際該擁有的力量。
「一個人,就算是女生,體重最少有30公斤 ;換句話說,當你往前一步,就算只跨出一吋的距離,你的一拳揮出去,也應該要有這一吋的距離,所創造出來的速度,乘上三十公斤重量這樣的力量,這就是為什麼就算只要一吋的距離,也能夠發勁將人打飛的道理;速度越快,動能越大,在擊中那一瞬間能夠被送出的勁力就越大。」
每一次的練習,要求我們的往往不是學會動作,而是透過練習動作,去體會每一個動作之中,身體的細膩變化、重心移轉,和必要的以及不必要的肌肉力量使用。這些練習的目的都不在學會基本動作,而在於體會蘊藏在基本動作中的身體使用力量原理。
原理體會的越透徹,越能夠減少出力時的自我耗損,就越能夠讓身體的移動、防禦、攻擊,都使用最少的力量,達到最大的輸出。
隨著對身體使用力量的摸索漸多,我漸漸發現,越是學會這樣的用力方式,移動的感覺就越加的輕盈。
彷彿,就像跳舞一樣。
截拳道的課程在一個學期的練習之後就沒有再繼續下去了,僅僅留存課程裡學到放鬆用勁的概念,在往後的歲月之中緩慢的發酵,轉變。
再一次碰觸到身體相關的訊息,時序就已經推移到2005年,我當兵的時間了。
這一年裡遇見了好幾個重大的變化,有的事件來的快又鮮明,有的則是緩慢而綿長,但共通的特色都是改變了我對我身體的觀點。
這一年,我自願跑去離島澎湖當兵,放假的時間多半用在澎湖,沒必要不會回台灣,一來省錢,而來國家花錢送我到離島玩一年,不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實在可惜;這一年,我辦了五張圖書館借書證(包括帶同袍去辦辦好給我用的四張),擁有了可以一次從圖書館抱走二十五本書的能力,
大量的空閒時間,大量的不分種類的閱讀,再加以大量的閒暇可以練習;這段時間中,我湊巧借到了一本圖文並茂的「太極導引─新身體空間」。
這本書很有趣,更有趣的呢....是裡面的動作我幾乎都做不來(跪)。
這個時期我的身體非常僵硬,跪坐沒有問題,但是要「M字腿」坐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發現這件事情的我大感興趣,開始實驗有沒有可能慢慢的鬆開筋骨,讓自己可以從跪姿轉換,雙腳分開直接坐下。
秉持著從截拳道學來的原理,所有的筋骨都可以透過放鬆練習而達到鬆軟的結果,我開始每天睡前練習這個動作;大約半個月左右,就取得了顯著的成效,順利的完成了這個動作。
發現這真的是練習可以做到的事情之後,我玩性大發,繼續練習M字腿坐下然後仰躺的動作;這次難度高了點,一開始根本就是上半身懸空就痛的半死,但是慢慢的練習一個多月之後,我也從懸空,漸漸的可以頭部觸地,然後肩、背,最後連腰都可以安躺而下。
是這樣的身體放鬆經驗,加上之前聽說過雲門舞集後來都已練習太極導引取代基本的鬆骨拉筋動作,讓我對太極導引這本書起了興趣。
這本書借到手,雖然裡面多半的動作都作不來,但萬事起頭難,本來身體條件就僵硬,要一下子到位也沒道理,我開始展開緩慢的每日練習,在睡前若有時間,就拿起書本隨手練習幾個鬆身動作,試圖放鬆自己僵硬的筋骨。
這樣的練習成效緩慢,由於動作繁多,有些比較簡單的可以隨處操作的,例如鬆動手腕、手肘、肩頸的一字鬆身法,就變成我閒著沒事就會拿出來練習的動作。
但這個鬆身動作練習一段時間之後,我漸漸的發現奇怪的變化,我的左肩變得非常酸,酸到甚至無力舉起來,這種酸軟感勾起了我之前大學時受傷的記憶,大學的幾次摔車,幾乎都是左半側著地,最嚴重的一次也是導致肩膀好一段時間無法順利舉起來。
雖然這些創傷後來都漸漸好了,但是身體變得不太順暢,我也一直不太放在心上;沒想到隨著太極導引鬆身動作的練習,這些舊傷又開始一一浮現。
但反正日子漫長,時間很多;舊傷浮現的時候我就放慢練習速度,也不勉強自己練習──畢竟這些練習本來就是拿來打發時間用的,後來練習著,也玩味出一點樂趣來,只要小心的調整使用力量的方式,還是可以找到不觸動酸軟感而順利完成動作的方式。
能夠玩味出這樣的成果,多少還是拜之前截拳道的拳理訓練之賜,知道身體可以用許多不同的力量交替來完成同一個動作,也因此,這段舊傷復發的時間也不那麼難熬了。
舊傷復發,然後消退;接著又復發,然後消退;漸漸的我發現一個規律,只要我持續的練習一段時間之後,舊傷就會被引發出來,但是引發的舊傷發作時間隨著發作的次數的增加,逐次下降;第一次花了一個禮拜才不再酸軟,第二次只花了四天,後來發作的次數越來越少,時間越來越短,最後不管我怎麼練習,肩膀都沒有再出現過酸軟的症狀。
而原先摔車之後,糾纏多年的身體不順暢感,也徹底的消失無蹤。
這個歷程,讓我益發的相信,只要使用恰當的方式,身體能夠修復他自己受到的創傷。
同時間隨著太極導引的練習,我也在假日有空就跑到海邊去泡在海裡;人都到澎湖了,不去海邊真的太沒天理。
一直以來,我的游泳技能說不上好,但總還在一個能夠無觸底立泳的能耐之中,憑恃著這一點點小小的能耐,我一個人到山水、蒔裡的海裡去,甚至跑到近岸海流中,試圖接近滿潮潮間帶中的石滬....
在這些歷程中,我漸漸的體會到某些言語難以盡述的感覺;我開始能夠感覺到浪,感覺到流,感覺到圍繞著身體的海,每一丁點的冷暖變化;閉氣潛入海中,順著浪潮被推往遍佈籐壺的礁岩時,也能輕柔的將手抵靠在銳利的籐壺上,然後再隨著下一道浪往後安然退開。
遲疑了許久之後,我還是試著下到海中去了。
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這一回的浪,雖然不到古詩描寫的程度,但是站在沙灘上被浪打到,確實也會直接被打翻好幾個跟頭;但,說來有趣的是,偏偏就是在這種看似危險萬分的浪濤裡,海的感覺反而意外的鮮明了起來。
越過了初始的浪頭之後,每一秒,都像是踏在漂浮的雲端;我發現只要順著浪勢踏水,就可以輕易的越過一道又一道的浪牆。
越不過時,閉氣,埋頭入水,晃盪的海洋是最好的屏蔽。
我在浪裡漸行漸遠,等到驚醒時回頭才發現,岸邊已經顯得非常遙遠。
但也無妨,仰身,踏上浪頭,乘著表面的浪濤,放鬆身體,讓海流帶領著移動,就可以幾乎不費氣力的,跟著大浪一起回到沙灘上。
天地無言,但時時刻刻,都在教。
回到岸上,看著驚人的浪濤,我默默的,這樣體會了。
但這一年最後真正的考驗,卻是年底冬天到來的時候。
我感冒了。
本來只是個小小的感冒,合併了高燒,然後我去的第一次軍醫院,拿到了退燒藥。
接著,開始了連續三個禮拜,反覆發燒→吃藥→退燒→重感冒到只能用嘴巴呼吸→痊癒後又發燒→再度吃藥→退燒→繼續重感冒到只能要嘴巴呼吸→痊癒後又發燒。
這樣的歷程。
病程進展到第三次發燒的時候,我已經驚覺情況不對了,吃下第三次退燒藥的隔天,我全身酸軟到幾乎無法爬下上鋪的階梯。
不行啊!再下去病還沒好,我就快死了。
因為身體益發虛弱所帶來的強烈的危險感,讓我不敢再繼續服藥,但已經休養了三個禮拜都沒有好轉的跡象,我也不敢再繼續躺在床上睡覺。左思右想,最後的作法剩下逼自己出門運動。
每天每天,開始風雨無阻的,逼自己在天亮集合之前,出門繞著營區跑步。
既然藥物無效,那剩下的,就是薄弱的身體自癒經驗了;要讓身體自己好起來,總得提供一些條件吧!雖然沒有食慾,我還是努力逼自己多吃點東西,然後持續的在清晨出門跑步,再跑步。
想像頻繁的呼吸能夠像太極導引的鬆身動作一樣,鬆開整個呼吸道系統的疾病,痊癒身體在疾病之中造成的創傷。
一天一天的跑,直到2005年過去,2006年年初,我健康平安的,離開了澎湖。
離開澎湖之後又經過了一些波折,經過了兩三次冬天,我從冬天一點都不怕冷的體質,漸漸轉變成稍有風寒,就得穿上厚外套的狀態。
那之後,我對身體的認識,重新進入了一個新的章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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