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6日 星期五

2013冬季學期故事兩則─掃地與人生

  這是兩則很小的故事,但,也是一段於我而言,非常重要的故事。
  我總是會在一段時間之後,回頭去閱讀那些從前的我寫下來的一切,在心底忖度著,到底現在的我,是遠離了教育的初衷呢?還是更加貼近了?
  雖然這兩則故事的發生時間不過是半年之前,但現在回頭看去,已經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一個適性教育的現場,變化的速度實在是太快太快了,能夠被我記錄下來的,實在是百無其一。
  回顧並整理這兩則故事,作為這個階段給自己的小小提醒。
  前言以上。
  故事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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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21 星期六 冬季學期‧第六週
  在人文蓄勢班群的日子,快得讓人連眨眼都嫌奢侈。
  這個禮拜我解散了已經形同糾察隊但毫無自覺的學生議會(註),吸引了議會代表們的仇恨值;快速的調整跟自己小組孩子的關係與距離,飛快的切入各種現場,快速的回應,快到感覺同事們漸漸的脫離軌跡,跟隨的越來越吃力。
  然後嘎然而止,將結構變遷最後一個布局踩下,在心底隱約的明白,這應該就是我這一學期在大的結構操作上最後一個大調整了。
  接下來我將重心重新轉回被我策略性忽略了大半學期的小組身上。
  週一解散、週二緩衝、週三正式實施所謂的復辟制度,回歸到老師們規範班級規則的時代;週三一早開始進行每日打掃,連續到週四、週五都是如此。
  週三早上各小組分別掃地,我請先掃完在玩遊戲的同學們起身協助其他人打掃,大夥兒不甘不願的起身動作;週四我看了一下大家的狀況,決定正式在打掃時間臨時召集小組成員,重新談一下打掃分工這件事。
  召集從一開始就遇到組員的抵制,我請雅惠去找這學期神隱在小組之外的孩子來與會,就有人嗆說不需要找他來,反正他也不會掃。
  「他掃不掃是他要決定的事,請你不要幫他決定。」我淡淡的說,繼續堅持等到已經來學校的所有人都到齊才開始會議。
  會議一開始我就直接宣告,取消所有打掃工作的分配,從今天起,沒有「誰負責哪裡」這件事情,小跳組負責的區域就是222教室、小廁所、小陽台;所有人要一起完成這些區域。
  孩子嚷嚷著要分工,振振有詞的說分工才知道誰負責什麼,才不會發生有人遲到他的部分就要別人幫他掃之類的事情。
  「我說了,沒有區分工作這件事情,大家要一起完成所有的工作。」我淡淡的回應。
  「那大家都故意遲到十一點才來學校是不是就都不用掃了?」一向計較公平性的小本咄咄逼人的提出質疑。(註2)
  「你要這樣搞的話,是。」我側了側頭看著他,心底不免嘖嘖了幾聲,真愛計較呢這小傢伙。
  「不分工很不公平耶!這樣早來的就特別倒楣,都要幫遲到的打掃!」小本持續抗議。
  「工作是大家的,你遲到的時候別人也會幫你。而且這就像我們一起出門,有人倒在地上的時候你幫不幫他?」我換了個方式打比方說。
  「我要看是誰才決定要不要幫。」孩子氣勢悍然的回應。
  「我不管是誰我都會幫,這就是我跟你的差異。」我直視著小本的眼睛,頓了一頓之後又說:「我從來沒有強迫你要跟我一樣,所以,也請你不要強迫我要跟你一樣。」
  「那我不要掃。」他倔著性子說。
  「不爽掃就不要掃,我從來都不想要強迫你;如果掃地讓你這麼痛苦就不要掃,把自己在的環境弄得舒適本來是件開心的事情,你這樣掃的很不爽大家也叫你叫得很不爽,不如不要掃,讓願意打掃的人去掃就好,別弄得大家都不爽,何必呢?」我聳了聳肩回答。
  「好啊!那我就不要掃。」
  「我無所謂,剛剛我就說了,掃地是大家的事情;你自己決定你是不是大家吧!」語罷,我起身結束了短暫的會議,嚷嚷著打掃吧!
  孩子們一一起身,有的迅速的就開始自己動作,有的遲疑了很久,有的則是半信半疑的,楞在那兒不確定自己到底要不要掃?這是不是故佈疑陣?說不爽掃就不要掃然後之後再秋後算帳?
  這一天的最後,所有的孩子們都一起掃了地。
  第二天,只剩下一半的孩子掃地。
  第三天是園遊會,散場的時候所有的孩子都在幫忙整理場地。
  我還在看這個故事會怎走下去。



2014124 星期五 冬季學期結束‧寒假初
  小跳組的打掃分工方式為:不分工,所有人要一起完成所有工作。以及條件二:不想掃的就不要掃。
  兩個條件運作下去的結果,最後只有一個孩子是持續的自動打掃,兩個人會搭配打掃,兩個會應付式的打掃,另外有四個孩子則是選擇不打掃。
  這些選擇都反映出孩子對於維持一個舒適環境的認知狀態,在「可以選擇」的時候,其實有超過一半的孩子是認為環境和自己沒有關係的,打掃只是一種被分配的工作責任,而不是發自自身與環境的關係。
  這個課題持續運作了三週直到學期末,最後在瓦拉米營地發酵,直接衝擊了五個平常採取不打掃或是只是應付敷衍打掃的孩子。
  這五個孩子在期末瓦拉米山徑時選擇睡一頂帳棚,這一頂帳棚的氣氛非常奇怪,走進去就覺得不對勁,敏感一點的孩子說待在裡面心理很不舒服,但是身體不會不舒服。遲鈍一點的另一個孩子,雖然自己不覺得不舒服,卻是具體的出現身體忽冷忽熱的現象,把同學們嚇得半死。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覺得,待在自己這個帳棚裡面感覺很不舒服、很壓迫。
  後來入夜之後,帳棚的營柱無風自斷,整個帳棚垮了1/4,孩子們持續跟我求助。我等處理事情到了一個段落,就趕忙進帳聚集這五個孩子,仔細談了一場。
  從打掃不分工討論當時就跟我對嗆到底的小本,認為他今天身體這麼不舒服都是因為入山儀式抿了一點高粱的緣故;我確認過他沒有酒精過敏起疹子之類的身體反應之後,很直接的切入我所判斷的問題核心,告訴孩子們這是物以類聚的結果。
入山儀式,駿良帶領孩子們跟山說話,然後一次一個的讓孩子抿過敬山的酒之後,安靜的走入山徑

  我說,你們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人,所以被山整了。你們看到地上掉了垃圾的反應是:那又不是我丟的。你們知道打掃工作可以自己選擇要不要做就選擇不要做,你們呼吸空氣喝乾淨的水但不在意空氣污染也不關心工廠排放廢水,你們整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抱怨別人,抱怨世界,抱怨自己怎麼這麼倒楣一直遇到很爛的事情和很爛的人,連睡個帳棚都這麼不舒服,帳棚還斷掉。
  我告訴孩子,這個世界就是你的鏡子,因為你自己是這樣的人,你就會吸引同樣的人,遇到這樣的事情。所以關鍵並不是周圍的人都會欺負你,而是你們都是會欺負別人的人。你們這麼自私,那山為什麼要照顧你?
  這是原住民的聖山,山原本會均勻的照顧他之中的所有生靈,但你們這麼自私,山為什麼要照顧你們?今天這一間帳棚之所以一直感覺很不舒服、還發生怪事,真正的關鍵是因為你們愛抱怨又自私不顧別人死活,所以招惹了同樣類型的東西靠近你們,不管是運氣或是人家說的不乾淨的東西,都會因為氣息相近就靠近你們。而且你們又不管山的死活,所以山也不想管你們的死活。這就像你們去人家家裡作客,卻在人家家裡大聲喧嘩玩鬧,弄亂一堆東西之後又說這些不是我的責任一樣。
  聽完我說的話,幾個孩子們紛紛陷入沉思,最後都承認自己確實是這樣的人,雖然有些人不是很懂,卻也同意要試著不要抱怨,改變自己的態度。
  談完之後我又問了一次,現在你們還會覺得帳棚裡氣氛不對勁嗎?每個孩子都驚訝的發現,氣氛不一樣了,剛剛那種壓迫的感覺消失了。
  我說,那是因為你們的態度改變了的緣故。
 
入山第二天清晨拍攝的帳棚區,其中有一頂營柱斷掉了


  隔天早上,同事宗儒訝異的跟我說,他發現經過昨晚之後,從前一直堅持只做自己被分配的工作的小本,突然變得不排斥去做那些本來不屬於他的工作。而其他幾個同帳棚本來很愛抱怨的孩子們,感覺起來,抱怨也變少了。
收拾帳棚中的宗儒

  而最後,這個帳棚的小團隊,平平安安的下山了。

  這是冬季學期最後一個小故事了。




註:解散學生議會的故事,請見「我們依然在等待」一文
註2:涉及隱私權,文中學生名字僅是代號,請勿對號入座或者人肉搜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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