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4日 星期日

陰雨連莊,宅宅家族(一)第零週

   20141212,星期五,人文國中部103學年度02冬季學期第4週。
  這一天,是雅跳家族入冬以來,第一次順利的走出學校。目標是九份,起點是侯硐,途經大粗坑古道,古道盡頭的天梯是我這一趟旅程最重要的標的。
  要說明為什麼我們家族風格,從01學期的整天往外跑,變成02學期這種宅宅狀態,就得把時間往前推移,一路回到1113,人文冬季學期的開學之前的秋假會議說起了。




  在人文的這一年以來,我深深體會到四季假剛開始的時候,是個孩子們不開心(不能上學很無聊!),老師們很嘔心的時間。
  沒有孩子們的教室裡,老師們依然上班如故;不同的是,從白天到晚上,有開不完的會等著我們大家。每一次的戲碼都不一樣;今年秋假的戲碼,是十三個老師輪番上陣,一人準備一堂課;除此之外,檢討回顧整個秋季學期的課程和家族狀況,重新思考新的學期該如何佈局空間、安頓課程和家族孩子們,這些都是假期所需要共議出結果的事務。
  秋季學期才開始整合運作的國中部,其中一個最迫切需要處理的現象,是各家族幾乎都自顧不暇,忙於內政。國中部大整合雖然順利推動了課程和師資的分享交流,卻因為群體過大,導致整個國中部的家族學生之間的交流狀況陷入停滯。換個方式說,秋季學期的人文國中部,差不多就是「國中部六家族聯盟」這樣的概念。
  泉景、瀞方、詩芳組成的三方家族;駿良、宗儒組成的駿宗家族,這兩個家族坐落新大樓三樓,分置樓層的兩側;二樓則是由雅惠、小跳的雅跳家族;玳聿、Rich的家族;以及英彥、佩蓉的家族共同經營;最後佈署在一樓的是樂生、樊琦的行動家族。
  各家族屬性各異,操作方向也依據學生性質而大異其趣,往好處想是我們越做越適性,往缺點說則是大家各自為政,把格局越發展越小。
  於是,在秋假的會議中,教師團隊們初步決定,要從性質相近的家族開始展開互動合作,避免重陷入01學期各家族單打獨鬥的狀況裡。



  在這樣的背景下,1113號開學日隔天,第零週的第一個週五。雅跳家族、玳聿Rich家族、詩芳、瀞方家族,在陰雨連綿的時候,一起聯合起來舉辦新大樓運動會;把整個新大樓從一樓樓梯開始一路大改造,連續改造了一個樓梯一個走廊外加兩間教室,動員孩子們拼裝出跳高、跳箱區、羽球場、氣球排球場、桌球場、以及連接一二樓的2/3樓梯空間的大溜滑梯。
  會有這樣的決策其實是無奈之舉,冬季學期陰雨連綿,預定好的外出踏青活動根本無法執行。本來預定三個家族一起從侯硐晃到九份去,依據孩子能力程度選擇難易度不同的大粗坑或者小粗坑古道,但從禮拜四起降下的大雨,完全打消我們這個念頭。
  在放學後的緊急應變會議中,我們敲定了室內空間改造成大運動場的方案。
  
  
  
  1114這一天,集合六個老師的家族孩子們一起,我們開始了新大樓遊樂場化的開學活動。

溜滑梯組裝中,孩子們自發組成工程團隊,有人負責搬運,有人負責組裝,有人負責監看指揮工地安全狀況
  我負責的活動是把一樓通往二樓的樓梯變成大溜滑梯,借用了學校用來修繕的長松木板(一根目測應該有五公尺長),發動孩子們一根一根的搬過來,鋪在樓梯上,再借用體育器材的緩衝床擋在溜滑梯最下方。

樓梯是圓弧形的,木板沒辦法完全涵蓋,為了阻擋木板滑動,連盡頭的地板也鋪上木板卡住斜坡道上的木板。

  木板鋪上巧拼墊
拆下教室的巧拼墊,開始鋪在光滑的木板上,為溜滑梯的平面做緩衝
、加上榻榻米,分成三階段的溜滑梯。
大溜滑梯完工圖

  第一階段是坐著榻榻米溜下去,
乘坐榻榻米的孩子,一次只能通行一人,路旁都有場地組戒護可能發生的意外狀況

第二階段是包著睡袋溜下去,
睡袋非常光滑,孩子都稱這個動作叫做包壽司.....
第三階段是坐著有滾輪的木板溜下去....可以想見的是每一階段的工具造成的衝速都比前一各階段快,最快的無庸置疑就是滾輪木板。
  事情就發生在滾輪木板啟用的第三階段。



  遊戲進行的方式是我在現場進行全程控管,發號施令,控管孩子溜滑梯的狀況。




這種急就章拼起來的溜滑梯有很多問題,最大的問題就是作為溜的平面,榻榻米每溜一次就會分解一次,需要場地組在一旁不斷進行修復工作。有時候溜的人因為摩擦力過大,造成的破壞會深及第二層的巧拼墊,造成巧拼墊拱起來,這時的修復工作就得掀開榻榻米把巧拼墊壓平,不然凸起的表面會造成下一個溜的人的障礙甚至是危險。
  整個活動幾乎是重複幾個喜好刺激的孩子來來去去,有的孩子協助搭建但自己不敢玩,只擔任場地維護的工作。有些孩子在最下方的緩衝墊區玩摔落,我和另外一個孩子在起點擔任控管工作,協助每個要玩的孩子選擇滑行的工具,教導要用什麼樣的身體姿勢滑下去比較安全,一次一個,每次都回重新解說並且叮囑一次要注意的事項,並且隨時監看場地狀況。




  遊戲進行的狀態說起來很有趣,孩子們一個一個漸漸的暖起來,最後我拿出滾輪木板,這種超高速衝刺道具,只有非常少數的幾個孩子敢玩,畢竟衝速太快,在一旁光是看都覺得快得可怕。
  但暖身已經到達頂點的孩子們,已經擁有充分的精神專注度能夠使用這個道具,並且把風險控制到安全的程度。儘管如此,敢玩這個道具的孩子還是只有零星一兩個,多數的孩子還是選擇玩第一、二級速度的溜滑梯。



  就在滾輪木板玩了一小段時間之後,英彥跑來看我們這一區的狀況,最熟悉滾輪木板的O君興沖沖的示範滾輪木板最安全的背下式的玩法給英彥看。
這張照片是控款緩衝區的孩子們拍攝的,剛好拍到英彥旁觀滾輪木板背下式的開始。開始前我會抓住木板讓孩子坐好,確認完所有姿勢之後才會放手讓木板滑下去。

  這個玩法是坐在木板上面對上方「倒溜」下去,滾輪在一秒內就衝到最底部,撞擊緩衝床,人會仰摔在緩衝床上,如果順著衝力滾動還可以後滾翻一圈,撞在厚達三十公分的緩衝墊上。(我們把緩衝墊折成L型,所以是盡頭的牆面也有緩衝)
  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是,看完O君演出的英彥,並沒有和我們一樣感到興奮開心,而是沉著不太好看的臉色,猶豫了片刻之後開口對我說:「小跳,我覺得這太危險了,可以請你們不要玩滾輪木板嗎?」



  我乍聽之下不以為意,但英彥的態度非常堅持,並且祭出了總導師的身份,說他就是在執行總導師的工作,要對我踩煞車。
  話說到這種程度上,狀況就不太一樣了。
  對我需要踩煞車這是去年和我合作一整年的同事們的,特別是前任總導師駿良的建議,英彥顯然是誤解了這句話的意思,挑在我課程執行中來踩煞車。
  一開始我不打算理會他,但英彥擺出了沒有得到停用滾輪木板的答案不會離開現場的姿態,我漸漸的感到不耐煩,然後後來眼看情勢無可轉圜,只好中斷了我對現場的控管,開始把心思轉移到跟英彥對話上。



  英彥的論點在於意外發生的話,學校會完蛋,他無法承受這個風險。我試圖釐清他所擔心的意外,一點一點的在對話的過程中釐清他所擔憂的各種意外,最後發現,他提出來的各種意外可能性,在這個現場「根本就不可能發生」。
  一開始我的精神還卡在課程被中斷上,沒辦法解釋的很清楚,只能夠很概念的說,你說那種狀況不太可能發生。但是英彥咬死「他不能允許任何一點發生的可能」這個底線,顯然就是我們兩個的底線互相卡死在一起。
  無解,我在心底嘆氣再嘆氣,眼看現場的氣氛漸漸冷掉。這種需要高度維護和控管的活動一旦失去控場人,基本上就是癱瘓了;後來整個場子徹底冷掉,大部分孩子也都離開了,我只得接受這活動已經掛掉的事實,把心思全部轉到跟英彥對話上。



  英彥認為這個活動是高風險,我聽完之後大搖其頭,告訴英彥,對我來說這個活動只不過是「低風險」的活動,如果英彥堅持高過這個活動以上的風險他通通無法接受的話,那就等於我百分之八十的課程全部都不可能執行。
  英彥一開始不太能理解,他說我還是可以繼續這個活動,只是不要讓孩子玩滾輪木板。我試圖解釋沒有滾輪木板這活動基本上等於報廢了,英彥聽不懂。
  後來孩子都散去了,我的意識從控管現場收回來,切換成對話模式之後,才能夠比較清楚的解說為什麼給他聽。
  我的活動往往在一般人眼中是高風險的,但就算是高風險,也可以透過種種方式使得風險降低。其中最有效的一種方式,就是讓孩子「自己意識到危險」。
  「對我來說,小孩坐著滾輪木板在教室滑來滑去,遠比坐著滾輪木板從這個溜滑梯溜下去還要更危險。」我對英彥解釋著:「原因很簡單,在教室裡面滑來滑去的小孩不覺得這樣危險。那個『覺得自己是安全的』的態度,造成了真正的危險。」
  沒有什麼危險比「覺得自己安全」更危險了。因為這個安全感會放鬆你所有的警戒。
  所以,反過來說,「讓孩子產生危險感」就是最好的安全措施。



  坐滾輪木板下溜滑梯這個動作是很危險的,每一個敢玩的孩子都知道,並且身為場控者,孩子能不能玩這個道具也是需要經過我評估的。
  英彥目擊的那個背下式的動作,他認為非常的危險,他想像如果中間小孩摔倒了,在溜滑梯上翻滾,木板會撞擊胸口或者身體的任何一個脆弱位置。我則指出他以為的這個場景,就算是「蓄意」要摔,都不可能摔出來。
  「如果今天這個溜滑梯的長度是現在兩倍,我就真的不敢說,因為滑行距離長,確實會有翻滾的機會和時間。但是今天的距離只有這樣,你在來得及做出反應之前就已經滑到底了,」
  然後我開始跟英彥分析他所擔心的各種動作「有多麼不可能」,例如,要翻滾到可以用胸口撞擊木板,那意味著滑下去的人要在溜滑梯上違反力學進行空翻.‧‧‧看起來很危險的背下式,因為人會對看不到背後感到恐懼,就會本能的抓緊木板往前傾,這個姿勢就會讓重心非常穩定的在木板中心,溜下去的這段距離就不會因為重心偏離導致轉彎或者翻車。
  反而是看起來比較安全的前下式比較危險,因為面對疾速俯衝的狀況,有的人會忍不住驚嚇到然後放手往後仰頭閃避極速逼近的景觀,而只要身體一往後,就會造成重心偏離,重心偏離就可能發生摔車或者軌道急轉彎等意外狀況。
  但即使用最糟糕的狀況來推算,往後仰導致木板衝出去自己摔下來,也不過就是木板先一步撞擊到緩衝區,然後人跟著滑下去撞到木板。因為是一起下去的所以撞擊力道會非常小,加上摔下來之後人的本能反應會想要坐起來,這個反射動作就會讓腳落下來卡在身體前方,而且往下溜的傾斜坡度也會讓人往前滾成雙腳在前(往後滾等於往上滾,完全不可能),就杜絕了木板撞擊尾椎的可能。要撞擊尾椎除非你很刻意的往後仰倒摔下來,並且維持雙腳往上收起來的姿勢一路滑下去──會這麼做一定是故意搞怪的,而故意搞怪的孩子我並不會讓他玩。
  「因為你不了解,所以你覺得很危險。」我逐條逐條分析英彥擔心的每一點風險之後,繼續說了下去:「但是危險這種事情,本來就是由許許多多的細小元素和變因所組合起來的,我擅長的就是操控非常多的微小風險的變因,透過設計上消除小風險而達到把高風險活動的風險降低到可接受範圍,你沒有看到這個,而以你的角度來認定發生的風險,我覺得沒有辦法接受。」



  對話的最終,英彥接受了我的作法,跟我道歉說他沒有經過充分的了解就試圖用自己的擔心中斷了我的課程,他無意這麼做,他也不知道抽掉這個就會讓我的課程中斷,這不是他的本意。但透過這場對話他覺得有更信任我,比較了解原來我是有在思考的(-__-|||為什麼大家都覺得我沒有在思考!)
  「我以為我是來對你踩煞車的,因為之前駿良說你需要有人來踩煞車。」
  「喔,要踩我的煞車只能在事前,在事情進行的當下我不給踩的。」我淡淡的回應:「我的立場是,我個人絕對尊重第一線的工作者所做出來的判斷,因為許多判斷只有第一線的人才清楚,就算我覺得狀況不對勁,除非第一線的人很明確的發出求救訊息,不然我都是事後才去談的。我覺得,尊重第一線工作者的判斷是非常重要的,今天我正在執行課程,但是你沒有尊重我的判斷,我覺得就像是被副座駕駛指揮一樣蠻不爽的。」
  「很抱歉我中斷了你的課程。」這麼說的時候,英彥眼淚掉了出來:「不過,我也更了解該怎麼樣跟你合作了。」
  我聳了聳肩,談話進行到五分鐘左右我就知道這個課程完蛋了,但我無意擴大損失,我表達了我覺得沒關係的立場,英彥也談了一下他自己的議題,這場對話就這樣結束了。
  事後英彥還去找了當場被收走滾輪木板的O君道歉,說他沒有聽他的說法就用總導師的權威拿走了木板,這是他的不對。



  我則是跟幾乎目擊我跟英彥對話全程的O君解釋了我為什麼堅持要在大家面前跟總導師談,而不是帶開私下談。
  「你們這個階段會跟同學吵架,然後吵完就完了。」我說:「我想要示範的是,吵架這件事情沒有什麼,重點是,經過吵架經過討論,你們有沒有更了解對方一點?這個過程到底有沒有讓對方更認識你,或是讓你更認識對方?」
  O君若有所思,搖了搖頭:「沒有,我們都是吵完更討厭對方。」
  「那麼,請你想一想,如果沒有更了解對方,你為什麼要吵架呢?」我笑咪咪的丟下最後一個問題,結束了這場午後的對話。




  拆除一個早上的遊樂場,下午看了一場電影,一些孩子去製作下午茶,一些開了桌遊團。開學日第零週的第一次聯合家族活動,就這樣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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