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8日 星期二

三十歲人生札記─其二,驚悚故事,最好人生


  繼續接下去的話題之前,我再來說一個小故事。
  這小故事發生在去年夏天,我約了我父母親以及一個他們的好友吃飯,席間兩方暢談不在話下,聊著聊著,長輩們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那時我們在聊,呃,說聊也沒那麼貼切,簡單說就是我家爹娘在詢問我現在的工作狀況和年收入等資訊,得到的答案顯然讓一直期待我能重讀比較賺錢的學系的他們非常不滿意(攤手,不到最低工資的收入在客觀條件上確實很難讓上一輩滿意....
  當眼前的幾個長輩開始拿出他們的人生觀,勸說我要未雨稠繆努力工作賺錢不然以後怎麼樣了該怎麼辦之類的....席間氣氛開始緊張;我無奈的嘆了口氣,想說好吧!要來談論人生觀是吧!那我們就來認真一點。
  「說真的,我知道今天這頓飯局,你們有你們的期待,你們期待能看到你們的小孩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作什麼工作、賺多少錢,期待得到一些關於這個小孩過的好不好的訊息,從你們的觀點來說你們並不滿意這我知道;不過,今天這場飯局,我也有我的期待,你們想不想知道?」我覷了個空檔把話題從賺這些錢以後如果怎樣了沒辦法怎樣這一類的話題轉向。
  飯桌對面的四個大人(兩對夫妻,其中一對是我爸媽)愣了一愣,從表情看來顯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我叔叔比較冷靜反應也頗快,他迅速調整好了狀態開口反問:「喔!你說說看你有什麼期待?」
  「我先說個故事。」我喝了口水緩了緩氣,慢慢的說了我現在在大學帶一群大學生的事情,然後說,我在帶這些十八到二十多歲左右的大孩子時,一直在想的一個問題就是:我要讓他們看見怎麼樣的三十歲?
  「我今年二十九歲,明年滿三十。」我說:「在我這二十多年的歲月裡,我一直看見很多很多的『前輩』,為我示範人可以怎麼樣活著,可以過什麼樣的人生。我小的時候看的當然就是你們,那時我還小,你們大約三十幾歲,我看著你們的生活方式,可能沒有太多印象,但是那確實是一種重要的示範,你們為我示範了三十幾歲的人人生可能是什麼模樣。」
  「在長大的過程中我認識更多的人,也看過更多形形色色不同的三十歲人生;然後不知不覺我也來到了三十歲這個人生階段;我在想的是,我真正能夠帶給這些十八九到二十幾歲的夥伴們的,其實是作為一種典範,讓他們看見人到了三十歲,有一種可能是可以過這樣的人生。」
  「那種努力賺錢沒日沒夜為了美好的未來而爆肝的人生,他們有很多他們那個學科的學長姐都已經為他們示範過了;我確實有著和大部分人不一樣的人生,賺覺得夠的錢,過剛剛好的生活,把日常的時間花在那些我覺得有意義的人與事情上;我覺得,與其說我在帶他們,不如說,我在對他們示範一種人生的可能性;一種關於三十歲的可能生活樣貌。見過這種可能,就不會覺得自己的人生那麼的別無選擇。」
  「故事說完了。」我停下來喝了口水,觀察一下面前大人的反應;反應夠快的表情已經有點凝重了,但多半還在等著我說下去。
  「現在來說說我的期待。」我說:「我的期待是,作為一個三十歲的成年人,我在這場飯局中,其實期待能夠看到我的前輩──你們都是我人生路上,走在我前面的前輩──算算歲數,你們都差不多在六十歲左右的關卡,開始面對著老年的議題。我期待,能夠看見我的前輩,為我示範人可以如何面對老年,六十歲的人生可以怎麼過?」
  我的話語說到這邊就嘎然而止,沒有再說下去了;我看著眼前的幾個成年人,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笑了,開口收尾:「這是我期待看到的。」
  眼前的人們多半沉默沒有表情,只有眼神吞吐著有些變化;我心知肚明,這話說到這裡已經夠了,光就沒有人敢繼續追問我的滿意度這個現象,後面的話就不用再繼續說出來了。
  想當然耳,這場飯局在這段對話之後就無法繼續下去了。

  這個故事後來的後續,都不是發生在這些六十歲的前輩身上,而是作用在我以及我周圍的人們身上。(或許也有作用在他們身上,只是我們後來沒對話了。)
  那場飯局之後我對我自己說出來的話語深思了很久,那席話當時說者誠心懇切而聽者感覺驚悚非常;大約是這些年來我與我的原生家庭眾多爭執中,我所說出來最有建設性但也最富殺傷力的一段話。
  我是否也時時刻刻謹記著我是別人眼中的前行者,正在示範一種面對生命與生活的可能性?
  在那一席話之後的一段時間裡,我漸漸的意識到,從十七、八歲開始到二十多歲,這段時間差不多是我們這一代的人們摸索自己模樣的時間,我在這些時光之中反覆探尋與確認自己的模樣,用個通俗一點的說法,就是我在做自我認識的功課。
  當我在展現我自己作為一種典範的同時,我是否也保持了改變的彈性?還是,我已經用「自我認識」這個框架把我自己綁住了。
  在三十歲與六十歲這個對話發酵的期間,我又經歷了幾次突破自己原有慣性的生活經驗;趕在三十歲到來之前去爬了人生第一座大山,衝了很多次浪也嘗試了在冷冷的秋天下水,伴隨著這些經驗的累積與分享,我漸漸的發現了一個二十歲與三十歲這兩個區間的現象。
  二十歲上下的朋友們,多半樂於嘗試新的經驗,對於陌生的領域表現出高度的期待;即便是慣於逛街唱KTV不太愛運動的夥伴,也會在聽到我說的故事與邀請之後表現出一定程度的嘗試慾望。
  但是,與此相較,年齡與我相近或是更大的多數朋友,聽到這些故事與邀請時,最常見的反應卻是:「欸,那個對我來說太難了。」
  「我對爬山沒興趣。」
  「衝浪很危險,我不喜歡衝浪。」
  「我沒辦法,那是你這種人才有辦法的....
  「我跟你不一樣....
  遇到新的好玩事物就一頭熱的介紹朋友參與的我,過了好些時間之後,漸漸的能夠把幾種不同類型的反應歸類成兩個大方向:
  願意嘗試V.S.不願意嘗試
  這當然是很基本的分類,不過最有意思的是,不願意嘗試的這個族群中,最顯著的幾個拒絕理由幾乎可以羅列為
  1.宣稱「該活動我不喜歡、沒興趣」但其實根本沒經驗過。
  2.宣稱「那個很危險」但一樣沒經驗過只是道聽塗說。
  3.宣稱「我沒辦法、我做不到」同時追加一句「這種活動是你這種人才有辦法」
  我漸漸的發現,年齡越大,越是清楚自己模樣的人,也越是把自己「限制」在某個特定的框框裡面;自我認識成為一種陷阱,花費了漫長的歲月摸索出自己的模樣之後,人們開始用這個認識把自己「裱框」起來,固定不動,開始宣稱「我就是如此」然後有意無意的拒絕改變也拒絕新的經驗與嘗試。
  其中更有意思的是,這些不想嘗試這些經驗(以我的例子是爬大山、自助旅行和衝浪)的人們,其實多半「根本沒有經驗過這些事」。
  確實許多事情我可以不用經驗就選擇拒絕,例如吸毒,我知道我是個意志不堅的傢伙所以我不碰毒品,因為我有信心我一定會完蛋;但是更多的經驗卻是不經驗過就無從想像,或者想像會跟實際的經驗天差地別的;然而人們往往用自己的想像把自己框住;這還不夠,還會順便把帽子往我頭上扣,把我「框」成一個ooxx之類的特別份子,好把自己的不嘗試正常化。
  我只遇到一個朋友在我詢問她時認真的回答我說:衝浪我試過了,在我被浪推來打去兩個小時之後我還是找不到這個運動的樂趣何在,所以我還是喜歡在沙灘上堆沙堡。
  我很喜歡她的拒絕。
  我慢慢的明白,大約從二十五歲到三十來歲這個區間,我與我周圍同年紀的人們,正在面對的一個課題恰好是上一個課題的延續。十六、七歲到二十四、五歲這個區間,我們摸索自己的模樣,試圖認識自己的能力、性格、限制、喜好與專長等等,在這些時光之中我們各自用不同的方式漸漸認識了自己,但是,然後呢?
  很多人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我漸漸的發現,認識自己這條路走到最後,走到了一個詭譎的死路裡,人們開始下意識的相信自己的模樣是固定而不可動搖的,認識自己之後,就開始理直氣壯的說:「這就是我!」振振有詞的宣稱:「我就是這樣!」
  我們似乎遺忘了當初我們為什麼想要認識自己?
  我是這樣記得的,在那個懵懵懂懂還不是很明白自己的時候,我是一面懷抱著想要成為某些模樣的期待,一面摸索與建構自己的模樣的。
  後來建構完成了,模樣確認了,然後我認識了自己,卻也從此失去了變化的彈性與可能性。
  認識自己了,然後呢?認識自己是用來把自己的模樣固定、僵化而無法動彈的嗎?這或許沒錯,畢竟這樣對於人際互動是比較方便的,一個喜好分明性格清楚的人,或許會比一個一直在變化沒有那麼確定的人容易認識。
  但是這個「模樣的固定」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或者該問的或許不是這個問題,而是,我喜歡我這個固定的模樣嗎?什麼才是我想要的?當我想要的隨著時間的經過經驗的累積一直在變化的時候,我能不能允許我自己跟隨著這些累積而往未知變化,還是,要安於那個「已知的模樣」?
  我會不會用「我就是這樣」當作為自己怯於嘗試新的可能性的理由?
  我會不會因為堅持「我的模樣」,而放棄了其他有可能改變現狀的嘗試與努力?
  了然這些狀態之後,漸漸的,我無法理直氣壯的說:「我不喜歡夜店。」這一類的話了,因為我根本就沒去過夜店,那些讓我不想去的種種全然來自我的想像與道聽塗說,夜店的現象是什麼,我其實真的不知道。
  說不定我去了會發現我是一個夜店咖,也說不定真的很討厭,但是,在我實際的經驗之前,我只能說:「我沒經驗過,所以,我不知道。」
  我必須承認自己經驗與視野的侷限,誠實的承認自己的無知,而不是推托給「沒興趣」。
  於是在這個過程中我一點一滴的發現,原來自我認識是這麼一回事,不是明白自己的模樣而已,更重要的也許是,明白自己經驗的有限性。
  然後承認那些不曾經驗的,是我的未知。承認自己的經驗很重要,但與浩瀚無垠的經驗相較,也非常渺小。
  如果把這一切扣回到第一個主題,那麼,就會發現,我賴以維繫自我認識的基礎,其實有很大的一部分建構在對未知的幻想上,無論是幻想美好的,或是幻想不美好的,都是幻想,而非實際的經驗。
  於是漸漸的,我開始不再說:我沒興趣。
  我開始試著這麼說:親愛的,我不知道。
  我的三十歲,現在是這個模樣;明天,也許又不一樣了。
  也許。

  延續著之前這些概念,我稍稍的把話題拉開,來說說「活在幻想的未來」裡這件事吧!
  這其實跟兩代對談的故事有關,在兩代對話的論戰(不僅僅是我的,我相信也是現代許多親子之間的)中,有一個概念是反覆論戰不休的,就是「要為了未來賺錢」V.S.「過想過的生活」這兩件事情。
  這兩個看似不衝突的東西,往往會因為後者賺的錢在父母輩眼中不夠多,或是工作收入的穩定性不夠(或許現在一些想走靈療師路線的夥伴,他們的家人多少都有這類的擔憂),而產生了意見上的衝突。
  這類的意見紛爭消磨情感而且實在沒啥營養,時日久了,我才漸漸的能夠看見,父母輩的人們的邏輯和我們這一代究竟有什麼不同,為何會有這麼重大的分歧?
  先說現象上的結論,現象是,我們的父母輩許多人都活在「對未來的恐懼」之中,所有的「現在」都是為了未來而存在的。
  要買房子、買車子、付保險費、要存錢、要預防老了生病、預防以後失業、預防…..現代社會的邏輯說穿了就是藉由召喚你的恐懼來督促你工作與消費,多數的消費都不是必要的,而是「為了對抗被喚起的恐懼」而創造出來的。
  保養品產業、名牌消費、各種整形、保險制度,通通都是由此誕生。
  我先跳過更大的社會體制和時代脈絡不談,我要說的只有「為了未來而活」這件事情而已。
  因為假設了「未來可能會發生某某災難」,所以「現在要多做準備」,這可以用另外一個經典的兩代對話故事來交代,同樣的,因為誠實,所以這故事發生的當下也很驚悚。

  這故事大約發生在上一個故事的三年前,那時我人還在南投做社區工作,過著生活在鄉下幫老人送餐一個月領六千塊的人生;我的父母對此非常極度的不滿,一直明著暗著想辦法要我離開南投換一個工作。
  有天,一個我父母的好友,我小時候照看我長大的鄰居S阿伯和叔叔連袂來拜訪我。
  我善盡地主之誼的招待他們吃飯,席間隨意小談不在話下,席後在水里街頭漫步時,S阿伯拿出手機秀出一個小嬰兒的照片給我看:「你看!可愛吧!」
  「哇!好可愛!」我由衷的說。
  「這是你S姊姊的小孩,今年剛出生。」S阿伯不無得意的說:「你想想看,像你S阿伯這樣努力工作五十年了,老了可以含飴弄孫享受人生,這樣的人生不是很好嗎?你應該要趁著年輕多打拼啊!這些事情可以等你老了再來做啊!」
  又開始來人生觀說教這一套了!我在心底嘆了一口氣,決定一次就終止這種談話。
  我笑吟吟的轉頭看著S阿伯:「S阿伯,這樣吧!你跟我都是商人,我們就來算一算好了。」
  「呃?好?」S阿伯被我這個回答弄得有點摸不著頭緒。
  「你努力工作賺錢了五十年,現在終於可以在家裡含飴弄孫享受你的退休人生,我們假設現代醫學發達,就先估算個三十年好了!你可以享受三十年的好人生這樣吧!事實上有沒有三十年我們都還不曉得,是吧?」
  無視S阿伯瞠目結舌的表情,我繼續淡淡的說:「那我呢?我現在住在好山好水好空氣的鄉下,過著你想像中的退休之後服務別人有意義的生活,這樣的日子我先爽個五十年好了;然後呢!五十年之後,我會不會苦個三十年?這都還不曉得,沒錯吧?」
  我們在街頭停步,我頓了一頓,看著S阿伯非常認真的說:「你跟我都是商人,你算一算,我們這兩個人的人生誰比較划算?」
  S阿伯啞口無言,沉默了片刻之後,默默的收起手機;接下來的一整個晚上,他沒有再開口勸過我一句話。

  故事說完了。

  我必須誠實的說,和前一個故事不同,在這個故事中,我與S阿伯的論點從立足點上根本就是不同的。我們並非站在同樣的平面對話,所以會出現他啞口無言的結果,也就不令人意外。
  為了避免後續沒完沒了的說服論戰,我在與S阿伯這段對話中取了個巧,利用了我們兩代大環境的差異,我活在一個物質不虞匱乏的年代,但是他成長的歲月中並沒有這種幸運;在不同的基礎上比較兩種人生,本來就是不公平的。
  但同樣的,這樣的差異也是我想傳達的東西。
  現代跟過去跟未來,本來就是不同的。
  這就像是,以現代無線通話的效率來要求飛鴿傳書的古代是很荒謬的一樣。
  當我們已經活在一個無線通話的時代,再用飛鴿傳書的速度來處理事情,就會令人崩潰。
  我們習於用過去的經驗來推測未來會發生的事情,這樣的慣性如果不假思索不予體會,就會無意識的代代相傳,不斷複製同樣的恐懼與製造相似的結局(這個現象在家族治療系統中有個專有名詞叫做「代間傳遞」);然而,如果我們有意識呢?
  這個問題問的好。
  有意識的擺脫系統慣性的人,會被整個系統(包含家族系統與社會系統)視為叛亂份子,遭受整個系統的力量來弭平這個脫軌的現象。
  這就像是,在冷氣房裡有一盆火盆,冷氣機就會加速運轉,試圖把室溫維持在系統設定的溫度上,這個角力的過程會持續到一方崩潰為止──要不火盆滅了,不然就是冷氣壓縮機壞掉,不管哪一種,系統都會進入新的平衡之中。
  系統的傾向是維持既有的平衡,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就能夠理解為什麼父母輩會希望我們走一條可以累積財富以應對不可測的未來這種道路了,因為那是過去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社會系統慣性。
  任何一點改變都是在對抗整個系統的恆定,所以改變之初遭遇到的往往都是強大的抗力,這種現象如果系統勝出,還會造成一種結局叫做「傳說與禁忌」。
  例如,上一個不聽系統勸告,嘗試過自己想過的人生的人最後失敗了,乖乖回到體制裡過賺錢應付恐懼的人生,那麼這個嘗試失敗的故事就會成為傳說,當下一個嘗試這麼做的人出現時,就會遭受系統用「你走的這條路之前有人走過但是失敗了」這個理由施以更強大的阻擋壓力。
  以NewAge系統的角度來看呢!這種來自整個個人慣性或是家族經驗甚至整個時代歷史的,抵制改變的系統力量,我就稱之為「業力」。
  ..............................
  (默默的發現自己離題太遠......

  咳咳!我們回到主題上。
  與S阿伯的兩代對話,要傳達的其實是我們兩者立足點的差異。
  如果無視立足點的差異就把我們兩個人的人生拿來做比較,就會顯得他的人生很愚蠢,可是真的是這樣嗎?不管是從感覺角度來說或是從理性角度來說,這結論都是很有問題的,那為什麼故事說起來會變成這樣呢?
  那是因為,我在陳述過程中,蓄意的忽略了我們兩方立足點的「差異」。
  這就要說到我想說的第五項概念:在既有的經驗與侷限之中,我與殺人者並無不同。
  為何會造成從表面上看起來優劣差異甚大的人生選擇,放置在不同人身上卻是理所當然沒有優劣之分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每個人都置身在只有自己才能夠明白的「侷限」裡。
  我們都擁有一定程度可以被稱為資源的東西,不管是天份才情、時間、金錢、有學養的家世、不虞匱乏的人生還是什麼的,每個人的人生細數下來總是可以找到某些特定資源的。
  同樣的,我們也都擁有限制,我很喜歡一本漫畫裡的一段劇情,帥氣的王子男配角被男主角詢問:「像你這麼好條件的人,理當配上更好的女人啊!為什麼會喜歡我妹妹?」
  王子男配角的回答是:「一個人或許擁有無限多的可能,但我們終究只能跟與自己相遇的人戀愛。」(語出少女漫畫─失戀巧克力職人)

  許多東西都是我們的限制,資源的缺乏常常就是我們的限制、當然某些時候資源的挹注也是我們的限制,天份、時間、遇見的人、學習的環境、我們有許許多多琳琅滿目的限制在我們身上。
  應運著我們每個人擁有的資源與面對的限制,我們終究只能在眼前能夠看見的選項之中(同樣的,連「能看見選項」都是一種資源,或是限制),做出我們當下所能夠選擇的「最好」的選擇。
  要注意的是,這個「當下的最好」本身就包含了資源與限制的兩面性,我的意思是,「當下」這個時間點,其實就是所有選擇共通的最大限制;如果無視這個限制,我們就會陷入無止盡的懊悔之中。
  舉例來說,我們常常聽到人們說:「如果當時....就好了。」
  這個如果當時不僅僅是一種幻想中不存在的過去,同時也是一種無視當時限制,無意義的追悔。
  當然許多電影或書本以此當做賣點大書特書,穿越故事與回到過去的電影,談論的無非就是當我們帶著現在擁有的資源,回到沒有那些資源的過去時,我們就能展開不一樣的人生。
  但是多數人的人生不會被閃電打中回到三國,也不會遇見聖誕奇蹟重來一遍,所以我們終究只能依據著我們當前擁有的資源和面對的限制,做出我們當下能夠做的最好的選擇。
  用同樣的方式,我們可以反過來合理的了解,所有人做出的每個選擇,必定都是他們選擇當下,應運他們的資源與限制,能夠做的「最好的選擇」。
  我們自己,就是一步步的累積每一刻的「最好的選擇」而走到今天的,換個方式說,我們每個人都是用無數的「最好」堆疊起來的。
  那麼,為什麼還是存在我們主觀感受上的好壞選項?
  這問題其實解答已經說完了,因為,不管客觀條件上的選項如何,我們終究只能依據我們當時主觀的資源與侷限來做出我們想要的選擇。

  我舉個極端但也很平凡的例子,我深深喜愛過的一個女生,在某一年夜涼如水的夜,從樓頂縱身而下,結束了她的生命。
  沒有留下遺書,沒有原因,這是一個社會版角落的小故事,但是我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都難以釋懷。
  生命線或是我們總在說:「妳可以有更好的選擇。」然而,這個說法有個被大家忽略的前提是:在做選擇的時候,妳也要「能夠」有更好的選擇。
  我的意思是,我後來終於接受,對於結束生命的她而言,那個舉動就是她能夠做的「最好的選擇」。我必須接受這是「她的最好」,才能夠真的明白並且理解,在結束生命的前一刻,她究竟置身在什麼樣絕望的情境之中,使得自殺成為綜合評估她擁有的資源與限制之後,最好的選擇?
  我當然可以以一種優越者的姿態大聲嚷嚷的說,活下來才是好的,但那不過是因為我擁有「活著比較好」的資源罷了!
  當有兩個選擇擺在你的面前,你一定會選比較好的那個選項,這個「比較好」不光光是客觀條件的好,也包括了主觀價值的好。
  對於「捨身取義」的人而言,不捨身才是痛苦的,為了大義赴死這才是綜合他的資源與侷限之後的「最好的選擇」。
  就算你選擇了客觀條件上「比較差」的那個選擇,這個選擇背後的思考,必然也蘊含著主觀上「你認為這樣比較好」的理由。你可能成全的不是大家可以理解的價值,但你必然成全了你認為比較好的價值。
  在關係中低頭,因為你認為關係的維繫比尊嚴重要;在關係中吵架,因為你認為正確性比關係重要;努力工作超時爆肝,因為你認為囤積財富比短時間的健康人生重要........
  選擇本身是中立的,只有回到每個人的脈絡,加上每個人擁有的資源與限制之後,才能使得該選擇成為「最好」;這就解釋了我與S阿伯的人生差異,我們都僅僅是在我們各自看見的視野之中,運用我們的資源,面對我們的限制,然後做出了表面上看來不同的選擇罷了!
  但實質上,我們都貫徹了「選當時我們能夠選的最好的那一個」的這個選擇法則。
  同樣的,對於選擇死亡的人來說,在他選擇的那個當下,必然也做出了「最好的選擇」,如此而已。
  所以我漸漸的明白,如果把我擺到一個殺人犯的生長脈絡之中,刪去我現在擁有的所有資源,用他的資源、面對他的限制,當事件即將發生的當下,那麼,殺人也會成為我最好的選擇。
  別說不可能,親愛的,別忘記,現在能夠在這邊進行抽象思考討論人生觀與反思的這種「視野」,同樣也是一種資源,而對於沒有這種成長背景的人,這就是一種「限制」。
  我相信人性本善,這個「善」指的是人不會選擇「對自己不好」的那個選項,然而選擇卻是一件受到太多變因影響的事情,現在回頭去看,我當然可以很超然的說,要是以我現在的狀態回到高中,我一定可以追到當時的校花。
  但是,那是擁有三十年經驗的「資源」的現在。
  用我所累積起來的資源來同理他人的處境,然後說:「你可以做出更好的選擇啊!」這個舉動本身對於沒有擁有同樣的資源的人來說,其實非常諷刺。
  因為,沒有更好的了,我們每個人都一直在做「最好的選擇」。
  一個飽受婚姻暴力的女人之所以選擇不離婚,是因為,留下來是她的世界裡,所能夠看見的「最好的選擇」;她理智上會說她知道離婚比較好,但是,實質上,她的選擇本身就透露出,必然存在許多理智上無法說明的限制與資源,讓她做出「留下來比較好」這個結論。
  可能是對獨立生存的恐懼、對可能來臨的報復的擔憂、對關係的眷戀或期待、對過去累積的時光的不甘心........這些都有可能。
  但是無視這些讓人們做出選擇的隱形的資源與限制,直接跳到結論說:「妳有更好的選擇。」這樣的說服是一點力量都沒有的。
  真正的同理──或者說服好了,我想,應當是從現象去逆推對方的資源與限制,深刻的理解了這「確實是」對方最好的選擇,然後,再從對方既有的資源與限制中去想辦法。
  我的意思是,既然,人們包括你我都是根據既有的資源與面對的限制來做出選擇,那麼,「思考的視野」、「對一件事的想法」這些都可以被視為很珍貴的「資源」,只要一點一滴的增加對方的資源,減少人們的限制,那麼,最後他做出來的「最好的選擇」必然就會出現變化。
  在這個觀點上,我相信所有人都是應運著自身的限制與擁有的資源,所發展出來的「最好的模樣」,在這樣的基礎上,無需自我批判,更不用懊悔難過,我們只要繼續堆疊新的資源,破除既有的限制,然後給予自己也給予人們最虔誠的相信:相信我們在任何時刻都會做出那個當下的「最好的選擇」。
  那麼,堆砌著這些最好的選擇,我們,或者那些我們希望能夠協助的人們,就會一點一點的,變得不一樣。

  如果以資源和侷限論來看待,那麼這世界上是否根本就不存在「客觀上最好的人生」。這是有天我跟我的好友闡述完我的體會之後,他提出來的問題。
  我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很慎重,趨近於虔誠般的慎重。
  我的想法是,我其實無從論斷我的人生是好還是壞,我覺得,我就像在跳一支沒有終點的舞,對於這支舞的好壞,不是由我來論斷的。
  把人生放到一個更大的脈絡中來看,譬如說家庭吧!在我的家庭裡我過著父母兄長眼中很糟糕的人生,這是個人的思層次;但是以家庭的視野來說,我為我們家,保留了一個「好好生活」的人(這當然是在父母一天到晚吵架兄長工作到爆肝的背景下)。
  光是這兩個不同的視野,我的人生就會有全然不同的詮釋。
  那麼,如果放到更大的脈絡中,例如社會呢?例如時代呢?
  親愛的,我必須誠實的說:我不知道。
  我想說的是,後來的後來,我慢慢的對這一切感覺敬畏;人類的出現在地球的歷史上不過是短短的一瞬,當年盛世稱王的恐龍是否有有龍想過:「我們想必是地球進化的顛峰時刻吧!」然而幾億年之後,這個盛世灰飛湮滅,以人類歷史來說他們留下的成就無非是庫存巨大的石油,恐龍文明的屍體成為現代文明的發展基石。
  我存在的意義,不管我如何論斷,放進一個夠大的脈絡中來看待時,都會顯得狂妄而自負;我唯一能知道的只有「不知道」,儘管我依循著每一刻遭遇的機緣前進,我依然不知道未來通往何處。就像當年失戀的我不會了解,那一刻終將成為現在的我的養分,滋潤我的人生,豐富我的視野與體會。當時,不會知道。

  我能夠知道的只有,現在,現在,現在。

  我在我既有的資源、面對的侷限之中,運用我一路學習得來的視野,努力的做出當下能夠做的最好的選擇。我不斷學習新的資源,得到新的視野,然後做出下一刻下一個當下的最好的選擇。並且一點一點的在這個過程中,學著相信,學著信賴,相信與信賴所有人都與我一樣,困窘著自己資源的有限,感嘆著面對的限制之巨大,然後依然努力的做了最好的選擇,即便那個選擇是不選擇,或是選擇結束。
  我都學著去相信,那是我們當下最好的選擇。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我通往一條如何的路。
  我走的只是一條更大的流所推動我的道路,我的人生究竟是「怎麼樣的人生」,不是我可以決定的,是「更大的脈絡」所決定的。
  我能夠確定的只有,我面對了我的當下,做了每一個能夠做的最好的選擇,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我不如何渺小,但也不特別偉大。我們都一樣,都一樣。
  都只能依據我們的資源與侷限,做我們能夠看見的最好的選擇。
  我與殺人者並無不同,相同的邏輯,賈柏斯與我並無不同。
  我們都在一條更巨大名為歷史的洪流之中,或是身不由己或是優游自在的移動著,就連這條名為「歷史」的洪流,說不定也只是整個宇宙更大的流裡的小小分子,和我們一樣努力的在每個當下做出最好的決定。

  親愛的,我不知道。

  這是我僅僅知道的,與大家分享,在三十歲前夕的我,這場迷夢與夢醒時分。
  最後的最後,有耐心看到這裡的朋友,我在此致上我誠摯的感謝。希望這些分享有打開你某些限制,提供了些不一樣的資源。





本系列的上一篇:三十歲人生札記─其一,夢醒時分,幻想世界

2 則留言:

  1. newage的三十系列,分享的非常難得也非常有意思
    在這一塊潛了好久…(雖然只有三篇^^)
    不計辛勞用心將諸化成文字
    真的真的感謝這些珍貴的心意
    h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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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哈哈(心虛笑)居然被認真的人給發現這些老文章了(跪謝)

      是說Newage這一系列,通常是轉自我發在Ptt NeaAge版的,文章本來偏少,我勤勞的轉過了的又更少Orz....

      畢竟,說真的,這一條路線入門簡單體驗容易,但是深入與實踐卻是跟所有其他修行一樣,都需要時間與累積。

      我一來接觸時日尚短,二則累積仍淺,所以文章量少,還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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